暴雨如注的深夜,青石板路蒸腾起白雾。周水生握着鱼叉的手在发抖,浑浊的江水漫过脚踝,腥臭的气息里,他又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咕嘟”声——像有人含着水在喉咙里打转。
二十年前的场景在眼前炸开。那年他刚满十五,跟着村里的叔伯在汉江捕鱼。那天运气格外好,收网时竟兜住个磨盘大的老鳖。那畜生浑身墨绿,甲壳上长满青苔,绿豆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周水生,脖颈上的褶皱里还缠着半截红绳。
“这是江神的坐骑!快放了!”老船工王瘸子吓得脸色煞白。可周水生的爹周大海却冷笑一声:“什么江神?老子今天就要尝尝龙肉!”说着抄起斧头,照着老鳖脑袋劈下去。那畜生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脖颈的红绳“啪”地绷断,溅起的血珠滴在周水生手背上,烫得他直缩手。
当晚,周大海就发起了高烧。昏迷中,他的手脚不受控制地抽搐,嘴里念叨着:“别咬了...别咬了...”七天后,人们在他被窝里发现浑身青紫的尸体,手腕和脚踝处布满齿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咬死。
此后二十年,周水生家接连出事。先是弟弟捕鱼时船翻溺亡,尸体打捞上来时,嘴里竟塞着团水草;接着妹妹难产而死,接生婆说胎儿的指甲长得吓人,把她的肚皮都抓烂了。如今,周水生自己也染上了怪病——每晚入睡后,都感觉有冰凉的东西在啃食脚踝,醒来却什么都没有。
这天,村里来了个云游道士。他路过周家老宅时突然驻足,盯着门楣上褪色的福字直摇头:“怨气冲天,孽债深重啊!”周水生扑通跪下,把二十年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道士从褡裢里掏出面铜镜,镜面映出周水生背后趴着个黑影——那是只人立而起的老鳖,脖颈缠着红绳,正用利爪抠他的后心。
“当年那老鳖至少活了三百年,被你们断了渡劫的机缘。它的魂灵附在红绳上,每二十年索一命偿。”道士取出张符纸贴在周水生胸口,“今夜子时,你带着当年的红绳去江边,若能求得它原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子时,周水生举着火把来到汉江边。江水泛着诡异的绿光,“咕嘟咕嘟”的声音越来越近。突然,一个黑影破水而出,正是那只老鳖!它的甲壳足有圆桌大,原本绿豆般的眼睛变得通红,脖颈的红绳在水中飘荡,宛如一条血蛇。
“饶...饶命啊!”周水生颤抖着掏出红绳。老鳖张开血盆大口,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周水生回头,只见江面上漂来个木盆,盆里躺着个襁褓中的女婴,江水正不断往盆里灌。
老鳖突然停止攻击,绿豆眼盯着女婴,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周水生顾不上害怕,跳入江中托起木盆。女婴的襁褓上,赫然绣着半截红绳的图案。
“原来...原来你是想让我赎罪...”周水生抱着女婴后退几步,“我收养她,给她养老送终,求你放过我周家!”老鳖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沉入水中。江面上泛起层层涟漪,再也没有了动静。
周水生给女婴取名周念慈,视如己出。随着念慈渐渐长大,周家的霉运果然消失了。然而,每当念慈满十岁那年的雨夜,周水生总能看见老鳖趴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念慈。
念慈十八岁那年,村里来了个富商要收古董。周水生翻出祖传的木箱,想卖点旧物贴补家用。箱子最底层,赫然躺着那截红绳,以及一张泛黄的纸条——那是周大海当年的遗书。
“水生,爹对不起你。当年那老鳖的红绳上,系着它未出世的孩子...爹不该...”字迹到此戛然而止,后面被血渍浸透。周水生浑身发冷,原来当年老鳖不是为自己复仇,而是为了腹中夭折的孩子!
当晚,暴雨倾盆。周水生看见老鳖驮着念慈往江心游去,念慈脖颈上不知何时系上了那截红绳。他拼命追进江里,却只捞起念慈的一只绣花鞋。鞋面上,红绳缠绕成一个诡异的“囍”字。
第二天,人们在江边发现了周水生的尸体,他的手脚布满齿痕,怀里紧紧抱着个襁褓——里面是具浑身青紫的女婴尸体,脖颈上,红绳深深勒进皮肉。
从此,每逢雨夜,汉江边总能听见婴儿的啼哭和老鳖的呜咽。有人说,那是老鳖带着念慈的魂魄,在寻找失散的孩子;也有人说,周家的孽债永远还不清,那红绳,还会继续缠住下一个无辜的人...
而在周家村的祠堂里,供奉着的不再是周家列祖列宗,而是一尊巨大的鳖形木雕。每逢初一十五,木雕的眼睛就会渗出腥水,脖颈处的红绳,也会无风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