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郭剑云想起在奴隶市场背史记的男孩,想到这个世界上也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说:“我知道,喝完水就回去。”
他这样说,男人也就放心地来到水井边。他把木桶拴好,一边摇轱辘,一边说:“我们是一天到晚干不完的活,半夜就得起来打水和面,累半死才勉强够一家老小的吃穿。公子命好,王老爷家里什么都有。就缺一个能考进学士院的儿孙。”
东郭剑云听他这样说,羡慕起那个男孩。等男人把水拉上来,他先喝个饱。假模假样地顺着村庄中的道路往东走,走到五百米左右,恰好见到一条向北的小路。拐弯后又经过几个院子,来到一大片菜地的旁边。他没有任何犹豫,继续沿着菜地中的小路往北走。过季的茄子只剩下幼果和枯黄的叶子。黄心菜地被挖成世界地图,菜笋刚破土不久,直挺挺绿油油生机盎然。彩椒和豆角一个青中带红,一个拖到地上。
菜地北边是长满木棉树的土地。东郭剑云一开始看不出来它们是什么,直到他看见果实里露出的白色纤维,才知道这超过两米高的植物就是这个星球织布做被子的首选材料。他倒是早听库房的师傅们说过木棉树这个名字,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木棉树的真容。
他小时候见过棉花田,此刻很想走进木棉树林里,借着月光好好地分辨木棉树与棉花的区别。想想自己的处境,很快打消掉这个念头。
他顺着小路一直走,直到月亮偏西时被一条宽阔的大河挡住去路,这条河水流汹涌,他绝无游过的可能。只好改变方向顺河往东走。
岸边土质松软,野花绚烂。他踩着软土,闻着花香,听着水声,想一想小时候经常玩耍的河滩,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乐园,越走越高兴。他感觉这河边必定没有巡逻队,没有桥也不会有关卡。自己只要能走上一天,必定能逃出剑士团的追捕。能过河更好,过不去也没什么。走上一两百公里,先做个假名牌,找个地方生活两三年,补足这个世界的知识,等剑儿长到十八岁,或者十六岁,自己再想办法弄一个文厢国人的身份,然后就可以去报考学士院了。
他又想起谷仓海,心说直接去找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一会天亮了,他看着东边的朝阳心里欢喜,感觉前路必然也是一片光明。
等他绕过一片芦苇丛,看见前方草深过膝的河滩上,有一位放牛的老先生。
他身边的芦苇除叶子较短,几乎和惠济河的芦苇一模一样,苇秆小拇指粗细,身高三米,苇毛雪白。那放牛的老人也让他想起自己的邻居。他停下脚步看着老人,思考自己是往南走上河堤从大路绕过去,还是直接向前。他心想,不管怎样自己早晚要见人。再说自己已经跑出这么远,他一个老头还能拿自己怎么样。
他靠近问:“老人家,请问哪里有桥?最好是没有关卡的桥,我的名牌弄丢了。”
老先生抬起右手,用鞭子顺着河流划拉一下说:“这万里河自界沟一直到上京都没有桥。东边不远的河岔子倒是有个渡口,你去那里看看老黑来过没有。他好赌钱,有时候来得晚,他要是不在,你可以等一会。”
东郭剑云心想,我才不会等他,我小时候学过划船。还会从码头下边掏鱼吃。嘴上还是说:“老人家谢谢您。”
老人摇摇鞭子,说:“对了,你没有名牌过河干什么,小心巡逻的衙兵抓你打板子坐牢房。碰到一个黑心的官员,还会把你卖给肉人贩子。”
东郭剑云心想,你竟然也喜欢刨根问底,嘴上还是说:“我跟父母吵架了,过河去找爷爷。”
老人咂咂嘴,摇摇头说:“小伙子相信我,还是父母亲。这个世道人心隔肚皮,一个个都险恶无比。”
“我知道。老人家,我得走了。”
东郭剑云说完也不等他接话,急忙离开这里。走几步,他又听见老人自言自语说:“真是奇怪,他小小年纪,没有名牌却带着一把剑。爷爷在河北,父母在河南。”
东郭剑云发现自己又露馅了,急忙握住剑柄。回头看见老人正在用手指给黄牛梳理背毛。
他心想自己带着它,是显得奇怪。关键自己正在逃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知道前边可以过河,他的脚步快很多,不一会便看见一条从南边流过来的小河,一艘停泊在两河汇流处的木船。
木船上睡着一个男人。他用草帽盖着脑袋,露出半拉晒得发红的胸膛。
河水激荡,虽然大部分船体都停在岸上,小船还是摇晃个不停。
东郭剑云对他问:“请问,现在能过河吗?”
那人掀开草帽,瞥一眼说:“不能。”
东郭剑云看老黑约莫三十四五岁的年纪,长的倒也五官端正,就是脸面被太阳晒得又黑又红。他再次问:“我有钱,想到北岸去,得多少?”
这一次红脸船夫换上另一副表情。他跳下船,靠近一步说:“不贵不贵,小客官看着给点就行。老黑我有个毛病不好,早就把饭钱给输了,昨天夜里就没吃,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等到对岸集镇,你给我买点油饼,或者包子也行。”
这人前后的反差,让东郭剑云有些想笑。他看见老黑用力把船往小河里边推,便放心地向木船走去。
他走到老黑身边,正犹豫要不要伸手帮忙,老黑已经把木船推进水里。他弯腰扶着船头,刚刚抬起脚。
老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他心里喊一声,不好。右手刚摸到剑柄,老黑的拳头已经重重地打在他脑袋上。
他的脑仁被打得猛一抖,他的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先感觉到自己的头很疼,肚子很疼,四肢也很疼。他一时忘记了怎么回事。还想着自己仅仅打半夜游戏,怎么会浑身疼。等他的眼睛开始工作,发现自己趴在牛背上,发现自己的手臂垂在眼前,发现绑在自己手上的绳子非常紧。紧接着,他又看见了手腕上的血痕,看见了不停变换的牛蹄,看见了不停后退的红色土地,看见了后边行走的老黑,看见了前面扯着缰绳的老人,他想起来自己早已不在地球上,想起来自己从剑士团逃跑被人抓住打晕了。他对他们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
老人回头看一眼,说:“老头子要娶儿媳妇,老黑要赎自己的媳妇。正好小剑士给我们送钱来了,我们只好收下。”
东郭剑云心说自己可真蠢,为什么非要过河,为什么不跳进河里游过去,在水里淹死,在水里泡烂,被鱼虾鳖蟹吃干啃净也比被捉回剑士团强一百倍。他想起来老师傅给的金币,抬起头说:“你们不是想要钱吗?我有金币,你们只要放了我,我就把金币都给你们。”
牧牛老人掏出原本装在他怀里的钱袋,掂一掂说:“这是老团长的钱袋。二十三年前我想进厨房,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拒绝我的请求。却把命根子给了你,他一定很喜欢你。嘿嘿,你逃跑被我捉住了,钱袋子也来到我的手里。我真得很想尽快看看他的表情,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