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秋闻言,眸光微动,立刻明白了赵德财的盘算。董汝礼的父亲乃是礼部要员,虽不及董仲达那般名满天下,但在戏曲本子的审查上,却是一言九鼎的人物。赵德财这般殷勤,无非是想借机攀附,待这出戏唱罢,再讨个新戏的差事。
林彦秋唇角微扬,指尖轻敲檀木桌案,道:“若这出《南柯记》能博得满堂彩,你还愁没戏可排?”
赵德财搓着手,脸上堆满谄笑,锦缎衣袖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公子有所不知,如今草台班子遍地开花,随便哪个富商砸些银钱,就敢搭台唱戏,可排好了,未必能过得了官府那关。小的不过是想着,若能倚仗贵府的荫庇,日后行事也便宜些……”
林彦秋端起青瓷茶盏,轻啜一口,淡淡道:“也罢,我且向你们东家提一提,若有机会,自会优先考虑你。”
话虽未说满,但赵德财已是喜形于色,连连作揖,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多谢公子提携!小的定当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翌日,戏班子便离开了桐城,林彦秋也启程返回沧山县。
沧山县衙内,随着朝廷新颁的“举荐贤才”令张榜公布,一向低调的县丞杜北丰忽然活跃起来。在县衙议事的公堂上,他屡次提及此事,言辞恳切,甚至主动请缨,要亲自督办选拔事宜。
令人意外的是,向来处事果决的林彦秋对此却兴致缺缺,只淡淡应和几句,便不再多言。按朝廷规制,县衙人事本属县令职权,但林彦秋既未阻拦,也未争抢,倒像是又回到了初到沧山时的低调模样。
如此一来,这“举荐贤才”一事,反倒成了杜北丰最热衷的差事。他隔三差五便往府城跑,美其名曰“请示上意”,实则心思如何,旁人却不得而知了。
陈振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见林彦秋正伏案批阅文书,便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林彦秋察觉动静,抬头见他神色踌躇,不由莞尔:“怎么了?有事便直说,何必吞吞吐吐?”
陈振拱手一礼,低声道:“林大人,上次您提议设立的那个货运栈,小的已与果行掌柜谈得七七八八了。”
林彦秋搁下狼毫笔,饶有兴致地问:“哦?他们怎么说?”
陈振略作迟疑,道:“他们倒是愿意将货栈赁给咱们,只是……租金开价一年一千二百两银子,小的觉得,这价码未免太高了些。”
林彦秋挑眉一笑:“那依你看,多少才算合适?”
陈振搓了搓手,苦笑道:“小的盘算过,若只运些瓜果时鲜,即便生意红火,每月毛利也不过百两出头,若再扣去租金,咱们可就白忙活了。”
林彦秋沉吟片刻,指尖轻叩桌案:“若是将药材运输和野河沟乡那两处小煤窑的货运也一并交给你们呢?”
陈振眼睛一亮,掐指算了算:“若如此,每月进项至少能翻一番!药材虽有时令,但煤炭却是四季不断的买卖。”
林彦秋微微颔首:“你且稍候。”
说罢,他提笔写了一张便笺,唤来小厮吩咐道:“速将此信送至杜员外府上。”
不多时,杜子腾的回信便到了。林彦秋展开一看,不由失笑——信中墨迹淋漓,字里行间透着几分恼意:“这起子商贾,当真眼皮子浅!本地人经营货栈,光脚力钱一年就能省下多少?去年他们单靠贩运沙梨就净赚两万两,还不算纸坊的进项。如今竟在这点小利上锱铢必较,忒不厚道!此事交由老夫料理,若他们不识抬举,今秋的沙梨买卖便换人接手!”
林彦秋读罢,一时愕然。他原知沙梨利润丰厚,却不想一季竟有如此暴利!
林彦秋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了两下,自语道:\"好,静候佳音,此事宜早不宜迟。\"
窗外细雨打湿了庭前的青石板,他望着檐角滴落的雨珠,心中暗忖:杜子腾此番志在必得旧城修缮的差事,断不会在此节骨眼上横生枝节。
陈振搓着手走进书房,身上的粗布短打还沾着几滴雨水,神色忐忑地拱手道:\"大人,事情虽谈成了,但购置车马还需两千两银子。小的们东拼西凑,仍差着八百两的缺口...\"
林彦秋闻言展颜一笑,随手从案头取过一把湘妃竹折扇:\"银钱之事不必忧心,这八百两我先垫上,不收分文利息。\"陈振眼眶微红,刚要跪谢,却见林彦秋温和地摆了摆手,只得深深作揖退下。
不到半个时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小厮捧着个描金名帖匆匆进来:\"老爷,有位赵姓员外递帖子求见。\"
林彦秋展开名帖,但见上面墨迹犹新。还未及吩咐,就听得院中传来赵育谄媚的声音:\"林大人!误会啊天大的误会!\"
只见赵育穿着簇新的杭绸直裰,腰间玉佩叮当作响,三步并作两步跨进花厅,连连作揖道:\"那货栈承包之事,下官还要多谢大人周全。都是下面那些胥吏作祟,想从中渔利...\"
林彦秋慢条斯理地合上折扇,似笑非笑道:\"哦?赵员外不妨细说。\"窗外的雨声忽然大了,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
赵育额头沁着细汗,绛紫色绸衫的领口已被汗水浸湿了一片。他双手不安地摩挲着腰间玉佩,声音发紧:\"林大人明鉴,如今货栈里养着五个闲散差役,每月光月钱就要六两银子,加上杂七杂八的开销,即便不做买卖也要支出八两。大人肯派人接手,实在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哪里还敢收什么租金......\"
林彦秋执起青瓷茶盏,氤氲茶雾中露出一抹浅笑:\"赵员外此言差矣,不收租金未免说不过去。依本官看,每月二两银子,倒也合适。\"
赵育这番话确是实情。自昨日被杜子腾派来的管事暗中警告后,他整宿未眠。去年沧山县的沙梨买卖获利三万两白银,几乎是无本生意。他唯恐林彦秋另寻商号接手,更疑心这货栈背后是林大人的什么姻亲故旧在操持。若因这点蝇头小利坏了大事,那才是得不偿失。
杜子腾的管事前脚刚走,赵育后脚就急召货栈管事问话,这才知道是那厮自作主张,想从中捞些油水。气得他当场摔了茶盏,将那管事革职查办,又连忙备了厚礼亲自登门解释。
\"使不得使不得!\"赵育连连摆手,锦缎衣袖簌簌作响,\"能为大人分忧已是小人的福分,这银子是万万不能收的......\"
两人推让再三,最终定下每月一两银子的象征性租金。窗外蝉鸣渐歇,一场夏雨适时落下,洗去了庭院中的燥热。赵育暗舒一口气,这才发觉后背的衣衫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凉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