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段泉生率领一众属官下乡巡视,林彦秋并未随行,只派了通判喻文博陪同。议事一结束,林彦秋便匆匆离去,连午宴都未出席。段泉生对此心知肚明——能来议事已是给足面子,心中怨气哪能这般快消?
车马行进山道时,段泉生接到户房急报:不仅前次请拨的款项已到,连扶持的专银也提前拨付。这笔银子虽不多,段泉生却已暗自盘算,须得请教林彦秋的意思方显诚意。
至野河沟乡巡视后,段泉生当众宣布要从专银中拨款扶持此间游园会。不出半个时辰,这消息便传到了林彦秋耳中。
赵嫣霓兴冲冲地遣人送信禀报此事,林彦秋展信后淡然一笑:\"不过千两白银,何须这般欢喜?让你家喻通判盯紧些,莫让礼宾司那帮蠹虫染指。\"
信使带回赵嫣霓的口信:\"自上而下的拨款,就如一袋白面,沿途不知要过多少沾水的手。\"
这个比方让林彦秋不禁莞尔,提笔回道:\"那你便持刀守着,谁伸手就斩谁的手。\"这分明是给赵嫣霓吃了定心丸——但有为公之心,本官自会撑腰。
赵嫣霓收到回信,不由对身边师爷感慨:\"林大人处事,当真痛快!\"窗外暮色渐沉,她手中的信笺被晚风吹得微微作响,墨迹在夕阳下泛着金光。远处田垄间,农人正收拾农具归家,炊烟袅袅升起,好一派祥和景象。
段泉生倒是个极识趣的,未再寻林彦秋套近乎。既得闵建松口,此事便有了转圜余地,接下来全看自家如何行事,空言无益。回到桐城府,段泉生即刻着手安排,又遣心腹小厮去闵府递帖,询问何时方便设宴向林县丞赔罪。
林彦秋散衙回到客栈,推门却见三个女子正说得热闹。林氏倚在绣墩上,青丝跪坐在旁奉茶,简丽则摇着团扇笑语盈盈。林彦秋苦笑道:\"你们且聊,不必管我。\"放下书箱便转身出去。
行至柜台处,简丽已追了出来,提着裙角小跑近前,压低声音道:\"那青丝姑娘生得标致,你竟未染指?\"
林彦秋睨她一眼:\"好色之心我认,但好色与贪淫有别!好色者多情,贪淫者必寡义。在你眼中,我便是那薄情寡义之徒?见着美人就要弄上床不成?\"
简丽闻言展颜,眼中闪着欢喜:\"我自然知你不是那般人。只是好奇嘛,这般美人你竟能忍住不碰。我看她对你母亲可是殷勤得很。\"说罢,手中团扇轻摇,带起一阵香风。檐下灯笼将二人身影投在青石板上,随着烛火摇曳不定。
简丽这番话虽含蓄,却道出了青丝想攀附林彦秋的心思。林彦秋听罢,不由苦笑道:\"莫要这般揣度他人。这梨园行当的女子,表面风光,内里辛酸谁人知晓?我不否认有人乐于此道,甚至想借此换取前程。但说到底,不过都是些可怜人罢了。换作是你,可愿与一个只图交易、毫无情意的男子相好?\"
说着,林彦秋缓缓坐在廊下的朱漆栏杆上。简丽眼中已有泪光闪动,若非光天化日之下,怕是要扑进他怀中。
\"你虽好色,却是个真君子。\"简丽拭了拭眼角,四下张望后低声道,林彦秋摇头苦笑。
简丽见四下无人,上前轻捶他一下:\"讨厌!夜里我去寻你。\"说罢转身离去,绣鞋踩着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声响,腰间环佩叮咚作响。
林彦秋一支旱烟还未抽完,林氏已携青丝出来。青丝换了身淡青罗裙,发间只簪一支银钗,倒比戏台上更显清丽。
\"我儿,青丝说沧山县有个极好的小吃摊,要带为娘去尝尝。你可同往?\"林氏笑问。
林彦秋连忙起身:\"儿子公务劳累,就不去了。\"
\"天色已晚,不如改日再去吧。\"林彦秋略一沉吟,出言劝阻道。青丝闻言立刻乖巧地应声:\"那便听大人的。\"
林氏却不满地拂袖:\"为娘想去散散心。\"
林彦秋暗自腹诽:跟着戏班疯玩一日还不够?这话终究没敢说出口。正僵持间,简丽提着裙角款款而来:\"奴家也同去可好?\"
三个女子一台戏,林彦秋见拦不住,又忧心夜行不安全,只得叹道:\"罢了,我驾车送你们去。\"
一行人乘着青篷马车来到城隍庙前。田知府曾拨银千两修缮此地,如今游人如织。庙前广场上摊贩云集,更有孩童踩着木轮嬉戏。
因广场禁停马车,林彦秋只得先让三人下车,自己驾车去附近马厩停放。待他返回时,远远便见三个丽人围在一处小吃摊前——简丽虽容貌稍逊,但身段婀娜;青丝清丽可人;林氏更是风韵犹存。这般阵仗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看什么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回府再收拾你!\"
不远处一对夫妻正在拌嘴。林彦秋听得真切,不由莞尔。论姿容,确是他母亲最为出众,这点他颇以为傲。当下也不上前,只负手立于数步之外,作寻常看客状。夜风拂过,吹动他腰间玉佩轻响,与远处丝竹声混在一处。檐下灯笼将他的身影投在青石板上,显得格外修长。
三个女子还算收敛,指使着摊主忙活了一阵,各自拎着油纸包好的小吃准备离开。林氏眼尖,一眼就瞧见站在人群中的林彦秋,得意地举起手中油纸包,里头满是刚烤好的炙肉。
林彦秋微微一笑,示意她们跟上,自己先去牵马。刚解开缰绳,抬眼却见一辆华丽的四轮马车横在三个女子面前。
\"青丝姑娘,可算寻着你了!哎呀,这位夫人当真是天仙下凡!\"
林彦秋快步上前,只见一个锦衣少年从马车上跳下,正夸张地高声说话。青丝脸色骤变,厉声道:\"吴良,我与你说了多少次,莫要再来纠缠!\"
声音刻意拔高,显是说给林彦秋听的。林氏蹙眉道:\"你这后生怎的驾车如此莽撞,方才险些撞到人。\"
\"美人莫恼,不如乘我的马车去兜风可好?青丝也一道,这位姐姐也请。\"那少年嬉皮笑脸地说。
林彦秋听得火起,这厮竟敢打巡抚夫人的主意,还想一箭三雕?当即上前,照着少年后脑就是一巴掌:\"混账东西,你要带谁去兜风?\"
这一掌力道不小,打得少年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狗娘养的,活腻歪了?\"少年回头怒骂。林彦秋这才看清他模样——头发用金冠束着,左耳上竟穿了两个金环,活像个胡商打扮。身上锦袍绣着金线,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却掩不住一身纨绔之气。
夜风吹动林彦秋的官袍下摆,他冷冷盯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手已按在了腰间佩剑上。周围路人见势不妙,纷纷退开,唯恐殃及池鱼。远处灯笼的光映在林彦秋冷峻的脸上,更添几分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