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泉生久历官场,自然深谙其中门道。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弄清究竟得罪了何方神圣,又是司中何人惹的祸。从闵侍郎的语气揣度,此事似乎与己无干。那便只能是属下惹的祸了,可究竟是谁呢?段泉生一时半刻实在想不起来,也没那精力逐个盘问。
最便捷的法子,莫过于直接疏通闵建。可如何疏通?段泉生踌躇再三,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城西梨花巷那座小院里养着的女校书。这女子原是医馆学徒,段泉生每月五十两银子养在家中,如今已赋闲两年有余。
段泉生取出一方私印,命心腹小厮送去。待四下无人,他凑近小厮耳边,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去告诉姑娘,就说老爷想她了。”这般腔调若是被他夫人听见,定要拍案怒骂:“当年哄骗老娘时,怎不见你这般温存?”
小厮领命而去,段泉生擦了擦额头的汗,官袍袖口上绣着的云雁补子已被汗水浸得发暗。窗外蝉鸣聒噪,更添几分烦闷。他端起已经凉透的茶盏,却发觉自己的手竟有些发抖,茶水溅在案几上,浸湿了一卷待批的文书。
午时将尽,闵建值房内的门户突然响起。闵侍郎并不急着接应,待敲门声足足响了六下,这才慢条斯理地开门,威严地问道:“嗯,何处?”
“闵大人安好?下官礼宾司段泉生,上午说的事,不知大人可否赏光?”段泉生握着汗津津的名刺,心里明镜似的,闵建十有八九压根没出过衙门。上午那番推脱,不过是留了余地,看他段泉生懂不懂规矩。
段泉生再三表达设宴之意,闵建仍作为难状:“段主事啊,本官下午确有公务。此事不如改日再议?”
段泉生心中愈发笃定,赔笑道:“大人日理万机,可饭总是要用的。不过是一顿家常便饭...”
闵建本意并非撕破脸,无非是受人所托,稍加敲打罢了。既然对方如此识趣,便勉强道:“也罢。你说个地方。”
送走段泉生,闵建捋须轻笑,又命人取来笔墨,给林彦秋修书一封。信使回报后,闵建展信阅罢,不由会心一笑,信中林彦秋言道:“山水有相逢,闵兄斟酌便是。”
闵建提笔回信道:“既如此,不如让段主事改日设宴,权当赔罪如何?”写罢用朱砂印泥盖了私章,命人快马送去。窗外日影西斜,照得他案头的青瓷笔洗泛着温润的光。
林彦秋觉得这般处置也算妥当,便捋须笑道:“如此甚好。另有一事,近日有个京城来的戏班在此排演,班主与我是旧识。待他们演罢,不妨邀几位女伶一同饮宴。”
闵建此人有两个癖好,一好钻营仕途,二好美色。寻常女子对他而言不过尔尔,但戏班女伶却大不相同。虽说闵建在桐城颇有势力,可想与京城来的名角儿把酒言欢,却也非易事。
“哈哈,贤弟果然知我!”闵建抚掌大笑,“此事我自会办妥。”说罢心满意足地收了回信。
林彦秋沉吟片刻,又命人取来笔墨,给董汝礼修书一封。信使快马加鞭送至京城时,董汝礼正在府中品茗。展信读罢,不由拍案笑道:“妙哉!难得你主动来信,总算有些自家人的模样了!”
林彦秋在信中写道:“两事相托:其一,那位唤作青丝的姑娘,望多加照拂,莫让他人近身;其二,需两位放得开的女伶,权作还个人情。”
董汝礼听罢这两桩小事,不由抚掌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这等小事你只管吩咐赵管事去办便是,他岂敢不从?”
林彦秋轻抿茶盏,淡然道:“毕竟是兄长的人,小弟怎好越俎代庖。”
董汝礼摇头苦笑:“罢了罢了,说不过你。对了,你姐姐从西洋回来已有月余,说是这两日要去桐城看你。还有一事...”他压低声音,“那张芊芊那丫头死活要与你姐姐同船南下,我真担心她若遇上齐家小姐,会闹出什么乱子来。贤弟自求多福吧。”
董汝礼当即挥毫回信:“贤弟所托,岂敢推辞?”写罢用金漆封缄,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回。窗外秋叶纷飞,董汝礼望着远去的信使,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林彦秋近日公务缠身,眼见暑气将消,原以为张芊芊这丫头终于消停了,不想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那边厢,闵建乘轿来到段泉生约的郊外一处野店。近来这类野店如雨后春笋,多设在偏僻处,胜在清静。店内不过三五雅间,却布置得颇为精致。
待见段泉生身旁那位肤若凝脂的妙龄女子时,闵建的眼皮不由跳了跳。此女名唤徐娘,容貌虽非绝色,但肌肤胜雪,纤腰不盈一握。她身着淡粉罗裙,梳着双鬟髻,一张娃娃脸未施粉黛,却自有一番风流态度。
段泉生见闵建目光在徐娘身上流连,心中暗喜,忙上前拱手道:“闵大人肯赏光,下官不胜荣幸。”说话间,徐娘已盈盈下拜,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
窗外竹影婆娑,雅间内檀香袅袅。闵建捋须微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之色。
雅间内再无旁人,檀香袅袅间,段泉生执壶为闵建斟满一杯梨花酿,赔笑道:“闵大人肯赏脸,下官岂是不识趣之人?若礼宾司上下有何不当之处,还望大人不吝指教,也好给下官一个改过的机会。”
闵建捋须轻笑,举杯道:“先饮一杯。”
二人对饮后,挨着闵建坐的徐娘连忙执壶续酒。素手斟酒时,那绣着缠枝莲的藕荷色抹胸似有似无地擦过闵建的锦缎官袍。
闵建意味深长地瞥了段泉生一眼,慢条斯理道:“指教不敢当。只是...”他指尖轻叩桌面,“贵司那位主簿行事颇不地道。自己贪些小利也就罢了,竟还撺掇太常寺的人也往下伸手。”说到此处,他忽然压低声音,“老兄啊,这桐城地界上,有些人可不是你们礼宾司能招惹的。莫说那宋远道如今自身难保,便是他全盛之时,想收拾你们也不过是一纸公文的事。”
窗外竹影婆娑,雅间内烛火摇曳。徐娘乖巧地布菜,纤纤玉指不时在闵建眼前晃动。段泉生额角渗出细汗,官袍下的身子不自觉地绷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