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祖运正欲推辞,林彦秋已转身吩咐管家:“备两副乌木拐杖送去王家,就说这半边身子的功臣,我林彦秋要用在正经地方。”
说话间,院外传来急促马蹄声,林彦秋抬首望向檐角,玉烟嘴上青烟正袅袅绕过描金滴水瓦。
巡捕快马加鞭赶到时,青石板路上马蹄声四溅泥水。
林彦秋正披着玄色织金斗篷,负手端坐于客栈门口的乌木交椅上,手持犀角酒盏,悠然品着葡萄酒。
那帮绑缚在地的壮汉,身后拖着两丈长的麻绳,腰间横七竖八插着短刀与狼牙棒,地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几杆短刃。
带来的巡捕头乍见此景,差点连马镫都踩空了。
他身着绯红官袍,胸口绣着暗金色獬豸纹,却把官帽歪戴在鬓角,步履虚浮地朝被绑得最结实的周文远奔去:“小远,谁把你弄成这样!”连官靴上的金丝穗都跟着乱晃。
“大人,您这巡捕当得倒不像样。”林彦秋慢悠悠起身,腰间玉佩碰撞有声,“连贼身后的凶器都不过问。”
巡捕头这才打量清他的皂罗圆领袍与金鱼袋,瞳孔骤缩:“您是?”
“新任知县林彦秋。”林彦秋起身献上拜帖,“我与两位幕僚刚在此处置下这群趁乱行劫的流匪。现在想问,从我命人去县衙报信到现在,才过二盏茶工夫,贵府这是在演哪出?”
巡捕头脸涨得紫膛色,吞了吞喉咙里的酒气:“下官周昕,不知大人...”
林彦秋突然凑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眼睛:“闻起来倒不像是清酒。”
周昕下意识后退半步,含混应道:“不过是邻县送的桂花酿。”
林彦秋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捕头的肩膀,说道:“好啊,看来日子过得挺滋润嘛。这些人你且带回县衙去,若需本官协助审讯,自会有人联络本官。另外,这家酒肆本是小本经营,此番遭此劫难,总得给个交代。诸事妥当后,本官还想回去继续用膳呢。”
林彦秋摆手让随从收拾地上被绑匪打翻的食盒,转而看向又一队巡捕风风火火驰来:“林大人何在?”
曲之望滚鞍下马时,官靴陷入街边泥泞里半寸,他赶忙甩掉靴底污泥才抱拳行礼:“林大人受惊了,下官也是刚接到消息。这些混账玩意儿玩忽职守,晌午喝多了酒。”
他皱眉示意地上污秽不堪的绑匪。
林彦秋目光如剑,扫过周昕紧攥的信封:“周巡捕倒是效仿古风,收了‘炭敬’方肯出巡。”
周昕匆忙将信封藏进袖中,指节泛白。曲之望面色凝重地解释:“县衙素来人手不足,若非周捕头恰好路过...”
林彦秋挑眉,似笑非笑地提醒:“若知是本官在此,想必周巡捕不会连短刃都放任匪徒私藏。”
巡捕们闻声一凛,纷纷抽出佩刀对着地上绑匪。
而周昕额角冷汗已与酒气混杂,身上的绯红官袍在林彦秋冷峻目光中,仿若染血般刺眼。
曲之望何以这等模样?
原来,一个时辰前,周文远的表哥周昕,也就是那捕头,在县衙向曲之望汇报,说周文远要去揍个人,希望捕快们晚些时候再赶去,还送上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三千钱。这种事情在县衙早已见怪不怪,曲之望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便由他们去了。
不料,正逢曲之望用膳之际,姚杏儿却是闯了进来,声音阴森森的:“曲大人,恭喜啊,你这官位怕是坐不久喽。”
曲之望心中一惊,忙问缘由。
姚杏儿笑道:“没甚大事,就是周文远带人去砍林彦秋了。我的人恰好路过,没敢插手。担心牵连到你,才赶过来知会一声。”
曲之望一听,顿时如五雷轰顶。
周文远去教训一个普通人和砍一个知县,这其间天差地别。
可恨周昕居然瞒着自己,只说是揍个人。
他正欲赶往现场,姚杏儿又补了一句:“曲大人,你最好麻利些,周文远带了一把兵营里的短刃去的,那只要扎一下就能丢半条命的。”
曲之望听闻此言,立刻火冒三丈。
这等事极易出人命,真要林彦秋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捕头就等着被革职查办吧。如今这沧山县上上下下虽都是自己人,可一旦上面派员彻查,那一切都遮掩不住了。
却说曲之望闻讯赶来,见林彦秋无恙,才放下悬着的心。
但瞧见周文远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儿,心又猛地一沉。
卢本祎那老东西最疼这个外孙,周卢两家独苗,这要是被打出个好歹,那边能善罢甘休?
问题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被袭的还是从桐城里调来的知县,这事儿怕是要闹得满城风雨。
曲之望脑子飞快地转着,先开口呵斥了那帮捕快几句,把自家责任先撇清。
林彦秋在旁冷嗤两声,慢悠悠开口道:“衙门公事,本官虽不直管,可这问话的权力还是有的。这事往后再说也罢。本官眼下想问的是,周文远因何带人持刀砍我,那把刀又从何处得来?以前可沾过人命?曲大人,这些你总得给本官个说法。还有上回围攻县衙客舍的事儿,到现在连个影儿都没抓着,杜知府那儿也不见你给个交代。这般来看,本官怕是要在府衙会上提提,免了你的差事。”
林彦秋这番话如连珠炮,曲之望被说得额头冒汗,偏生一句也插不上嘴,只能低头应诺:“请林大人放心,下官回去定当严查此事。”
待曲之望带着一干人犯离开,林彦秋掩袖轻笑。
这周文远倒是省心,卢本祎刚要回来就闹出这档子事,这不是往自己手里送把柄么?这事儿他是断断不肯就此罢休的,定要揪着周文远不放,让那帮对头焦头烂额。
唯一让林彦秋疑惑的是云岭客栈的掌柜姚杏儿。
这女人竟主动替自己通风报信,是何用意?难不成是想借刀杀人?罢罢罢,日后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