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欲拆开算器调试,转念一想,此举未免过于招摇。
环视周遭,那三位年长的官吏各自手持报纸,看得津津有味;两位年轻书办正埋头疾书,笔下沙沙作响。林彦秋思忖片刻,决定静坐以待。
片刻后,朱姐与李燕燕一番窃语,朱姐便款款扭腰而来。林彦秋见她腰肢扭动,暗为她的细腰捏了把汗。朱姐径直推开林彦秋面前的老姜,大大咧咧地在对面坐下,压低声音问道:“墨卿,你与宋欢欢是何关系?”
老姜闻言,意味深长地扫了林彦秋一眼,笑笑起身,拿着烟袋出去了。
看来女子皆爱奇闻轶事,林彦秋正想着,吴掌司恰巧出现在门口,冲林彦秋招手道:“林彦秋,随我来一趟。”
林彦秋立时朝朱氏赔笑致歉,提着那长方形木盒匆匆离房。吴掌司引他至李文杰的书斋前,书斋外立着一位三十许岁的白净男子,透着几分书卷气。
“陈军,此乃林彦秋,交付于你。”
吴掌司简短交代后,未作过多停留,匆匆而去。陈军朝林彦秋淡然一笑:“李大人正在内堂商讨要事,着你在此候着,待会事毕,他有要事与你相商。”
师爷向来话少,陈军亦是如此,交待完毕便引林彦秋在外间落座,称有事忙碌,便埋首于案前文书,再无言语。
这情形,令林彦秋想起此前族中长辈召见时的场景,心底不禁泛起一丝暗笑。伸手探入肩上青布包袱,取出一册《周易新注》,他看似专注研读,实则余光默默留意着陈军。
果不其然,陈军几番假意无意,用眼角余光打量林彦秋。
约莫过了半时辰,外间传来脚步声,陈军双耳陡然竖起,迅速起身迎向门口。恰恰此时,李文杰满面春风地出现。
彼时,李文杰心境大悦,祝文亦然。踏入书斋,阖上门扉后,李文杰脸上的笑意终是按捺不住,如繁花绽放,肆意蔓延开来。
就在刚刚的临时府衙会议上,祝文提出了向吴城工部司匠司请求技术支援的提议。范友祺并未立刻表明立场,而是目光如炬地扫视一圈。户部游和立刻心领神会地站起身来,表示这样做是否会挫伤本县工部司匠司同僚的积极性。
出人意料的是,桐城副县丞李文杰发言道:“何谓打击本府同僚的积极性?祝大人此议,乃是对患病百姓负责,对县衙形象负责。莫非为了顾及本府某些官员的情绪,便要忽视百姓的呼声?作为主持查勘组事务的负责人,我认为祝大人此议甚妥,是对县衙和百姓负责之举。”
李文杰这一番话颇为犀利,一时无人敢接话。范友祺只是狠狠地吸着烟,吏部崔东园拿着笔在纸上刷刷地写个不停,礼部罗春则拿着茶杯在手里把玩。这两位一向是范友祺的得力助手。
见无人反对,祝文面无表情地说:“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那此事就此定夺。诸位同僚们,此刻患病百姓正在病榻上备受煎熬,我等身为父母官,当有紧迫之感。我决定,即刻将工部司匠司的人从贾氏染坊撤出,李文杰立刻着手安排,与吴城工部司匠司取得联系。”
祝文作为县衙主官,行使一把手权力定夺此事本在情理之中。真正令他心下窃喜的是,在此次临时县衙会议上,范友祺为首的一众党羽面色阴沉,此事虽不算惊天动地,但却是祝文在李文杰的支持下,在会议上取得的一次难得的完胜。
林彦秋不知会议详情,只瞧见陈军在李文杰进门后微微躬身招呼。李文杰迈步踏入,目光在林彦秋身上掠过,闪过一丝欣赏,脸上笑意更浓。
“墨卿,在这处可习惯?” 李文杰边问边走向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案,稳稳坐下。林彦秋见状,忙起身正色道:“回李大人,甚好,同僚们皆热忱相待。”
“同僚们都很热情?”
李文杰眉梢微扬,似是不经意地重复林彦秋的话,语气轻缓,透着几分探究。
陈军在一旁轻咳一声,快步上前,欲从那描金花鸟纹的紫砂壶中为林彦秋斟茶。怎料,他手忙脚乱,竟将茶水洒在了青瓷茶盏外。李文杰见状,非但未恼,反而轻笑出声:“小陈啊,行事怎如此毛躁?林彦秋可是祝大人从江南道户部刘大人手中好不容易挖来的俊才,怠慢不得。”
陈军面色微红,忙不迭点头:“李大人教训得是,我这便重新泡茶。”
林彦秋静立一旁,冷眼瞧着二人一唱一和。心下思量,这陈军前后态度转变甚奇。片刻后,他眸光微动,想起宋远道曾言桐城暗潮涌动,李文杰身为副县丞,怎会看不真切?一旦范友祺有所变动,知县之位的归属便呼之欲出。想到这儿,林彦秋终于恍然,难怪李文杰近日总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喜意。
陈军很快将茶水端了上来,李文杰对陈军道:“你去一趟相关部门,给林彦秋办一张去吴城的介绍信,最迟在午时前办好拿来。”
陈军应声而去,李文杰转头对林彦秋笑道:“临时府衙会议已通过你的呈报,这趟吴城之行便交给你了。我会让文案房的张主簿协助你,你看何时能动身?”
领导询问,林彦秋自不能不回应,然而也不能草率表态,以免显得轻浮。他略作思索,调整情绪后,笑道:“若一切顺利,三五日应能办妥。”
李文杰一直留意着林彦秋的神情,见他始终不卑不亢、镇定自若,心生欣赏。
林彦秋身着一身素雅长衫,未束领带,其余着装皆十分郑重。李文杰久居江南道,见过诸多世面,认得这长衫的布料上乘、做工精细,料想价格不菲。
他心中暗忖,江南道里似乎并无姓林的上官,于是将江南道里众位官员在脑海中筛了一遍,却毫无头绪。他不禁猜测,林彦秋莫非是江南道里某位上官的亲族晚辈?祝文要拿贾氏染坊做文章,其目的恐怕不仅仅是打压范友祺那么简单,说不定还想借此挖出些深层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