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解除后的收尾工作繁复而高效。谢蓝玉主导技术团队完成了数据完整性校验、攻击源深度追踪溯源以及系统加固方案的初步部署。路风则迅速稳定了港务局高层的情绪,并启动了危机公关预案。
整个过程中,路致河始终沉默地站在指挥中心一角,像一个冷峻的观察者,审视着儿子和那个他曾经“送走”的年轻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指令。
当港口作业区重新亮起代表运转正常的绿色指示灯,指挥中心的气氛终于从濒临崩溃的紧张转向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振奋时,路致河才再次开口,声音平淡无波:“一起吃个饭吧。”
这不是邀请,更像是一个不容置疑的指令。他率先转身,在助理的簇拥下离开了指挥中心。
路风看向谢蓝玉。谢蓝玉刚刚结束与德国团队的加密通话,脸上带着高强度工作后的倦色,但眼神依旧清亮。他迎上路风的目光,点了下头。该来的,总要面对。
晚餐地点选在港务中心顶层一间私密性极好的餐厅包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逐渐恢复生机的港口夜景,灯火通明,巨轮如沉默的巨兽缓缓移动。包间内却是一片沉寂,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
菜肴精致,气氛却压抑得如同凝固的琥珀。路致河用餐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路风沉默地切着牛排,目光偶尔扫过身边安静进食的谢蓝玉。
侍者上完最后一道菜退出后,包厢门轻轻合上。
“港口的损失报告明天中午前交给我。”路致河切开盘中的牛排,刀尖精准地划过纹理,“董事会需要详细说明。”
“已经在准备。”路风端起酒杯,暗红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攻击源头锁定在东南亚,追踪还在继续。”
“嗯。”路致河没抬眼。
紧接着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轻轻擦拭嘴角,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谢蓝玉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重量:
“我没想到,”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你们还能再见。”
谢蓝玉咀嚼的动作顿住,握着刀叉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他抬起眼,平静地迎向路致河的视线,没有躲闪。
路致河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从那平静无波的表象下挖掘出什么,然后继续道:“当初把你送出国时,我以为,”
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有种尘埃落定的意味,“这就是这场闹剧的终点了。”
“从来不是闹剧。”路风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响起,低沉、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没有看路致河,目光落在自己盘中,但那份斩钉截铁的气势瞬间填满了整个包间。他手中的餐刀在瓷盘上划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为自己的话语加注砝码。“过去不是,现在更不是。”
路致河的目光转向路风,父子俩的视线在空中无声碰撞,没有激烈的火花,只有一种深沉而冰冷的对峙。
路致河的眼神锐利依旧,但那份曾经针对此事的滔天怒意,似乎真的被时间磨平了棱角,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不再像当年那样激烈地反对,但那份不认同,如同房间里的第三个人,沉默地存在着。
谢蓝玉在路风话音落下的瞬间,重新拿起了刀叉,动作流畅自然。他没有看路风,也没有再看路致河,而是专注地切下一小块牛排,放入口中。直到咽下,他才重新抬眼,看向路致河。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疏离的礼貌,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路董,”他用了最正式的称呼,“不管怎样,我依然感谢当年您提供的机遇。慕尼黑的经历,对我至关重要。”
这句话,他说的无比真诚。技术上的突破,视野的开阔,那份独立和强大,确实拜那场“送走”所赐。这份感谢,与私人恩怨无关,只关乎他谢蓝玉作为一个技术人员的成长。
路致河盯了良久,忽然笑了笑,“这次处理得不错。”
这句评价像是对工作能力的认可,又像是对两人关系的默许,但紧接着又补充道:“不过,集团不允许任何私人关系影响决策效率。”
路风放下酒杯,玻璃与大理石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这次危机处理的成果,公司上下有目共睹。”
“四年已经足够漫长了,爸。”
“四年。“路致河重复这个数字,像是在咀嚼其中的含义,“慕尼黑的项目报告我看过,你很出色。”
他转向谢蓝玉,语气公事公办,“集团准备在柏林设立新的研发中心,你有兴趣负责吗?”
这个提议像一颗精心布置的棋子。包厢里安静得能听见银器碰撞的声响。
“谢谢路董看重。”谢蓝玉放下筷子,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别人的事,“但东海港口的系统升级方案还需要三个月实施周期。”
路致河的目光变得锐利:“年轻人要有更远大的规划。”
“他的规划很明确。”路风的手指在桌布上敲击出无声的节奏,“就在这里。”
父子间的空气骤然紧绷。路致河突然转向谢蓝玉:“当年你选择离开路风,后悔吗?”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又锋利。谢蓝玉猛的攥紧手指,他眉心微蹙,缓缓抬眸撞进对方锐利的目光,声线像是从砂纸磨过:“……不后悔。但也不感谢您用这种方式分开我们。“
路致河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像是被这个直白的回答刺中。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以为时间能改变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四年够长了。”路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长到足够证明这不是一时冲动。”
路致河放下茶杯,瓷器与玻璃转盘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看向窗外港口的夜景,灯火如繁星般闪烁:“你们的事,我从始至终都不赞同。”
停顿片刻,又补充道:“但你们不得不承认,当年棒打鸳鸯的决定,反而成了淬炼你们的磨刀石。”
他摩挲着杯沿的裂痕,声音难得透出一丝松动,“你们能够独当一面,倒也算是这些年风雨没白扛。路家这艘船需要掌舵人,而你们,勉强算合格了。”
这句妥协来得突然又克制。谢蓝玉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路风的手指在桌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腕。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结束。走出餐厅时,夜风裹着寒意。路风拒绝了司机,两人默契地选择了步行回家。
霓虹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谢蓝玉的袖口还沾着指挥中心留下的咖啡渍,在路灯下变成深色的印记。路风的手指勾住他的,在无人的街角十指相扣。
“没想到……就这样和你爸见面了。”谢蓝玉说,不是质问,更像是一种对这一天离奇转折的感慨。
“比预想的顺利。“路风用拇指摩挲着谢蓝玉的手背,“至少没掀桌子。”
谢蓝玉轻笑一声,紧绷了一天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路风捏着他的手指,忽然问:“真不后悔?”
谢蓝玉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