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傍晚,肃正堂内,崔景湛在外忙活一整日,刚回来坐下。他灌了一整壶冷水,胡乱抹了把面上的汗珠,这才舒服些。
最后一杯茶下肚,他重重砸了茶杯到桌上,眸色锐利,带着些许暴躁。
这弓彬当真难缠,前几日手下来报,说在城东一带发现了弓彬的踪迹,只是弓彬身手好,每每逃脱。
今儿一早,探事司得了信,手底下的禁军担心还抓不着挨骂,立马回禀给崔景湛,崔景湛亲自带人前往。
有曹永禄授意,崔景湛本就不会真的抓弓彬。他本打算二人交手时,趁机在弓彬身侧耳语几句,二人配合,让弓彬钻个空子躲好,再暗中将弓彬送出东京城,避避风头。
谁知弓彬如困斗猛兽,杀红了眼,不给崔景湛任何近身的机会,二人缠斗多时,周遭的禁军顾忌崔景湛,不敢放箭,崔景湛也不能真的拿下他,只能卖了个破绽,趁不远处无知小儿挣脱爹娘管束冲出来,弓彬有了人质,假意让弓彬逃脱。
崔景湛想起来就气,以他的性子,平日里素来不会在意稚子,倒不是嗜血,以往遇见如此歹人,胁迫人质,他向来不会停手。
一弓一箭,还没有歹人能逃过此劫。
今儿一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曹贼走狗心软了。
好在今儿的人质是幼童,没让人瞧出来太多蹊跷。
崔景湛细细回想,曹永禄应看不出破绽。念及此处,崔景湛才有心思,掏出帕子,细细擦了额上的汗。
外头来报信的禁军,见崔景湛似是坐下,怒气也消了不少,才敢大声求见。
崔景湛抬眸大量门口几眼,是派去盯着沈怀瑾的。
“进来。”崔景湛冷声道。
“回司使大人,这两日多,咱们的人将沈宅盯得严严实实,没见着什么蹊跷。”这禁军心里泛起嘀咕,他在探事司当差也有些年头了,尚酝局这位典御素来勤勉,待人和善,虽没打过交道,但如此老实之人,何必盯得如此之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罪大恶极之徒。
何况人家还是告假回家歇着,在小小两进院子里能翻出天来?
“沈怀瑾可有外出?”崔景湛并不接话,径直问道。
“昨儿沈宅的仆从扶着沈怀瑾出门走了走,最远也只到巷口的铺子,想是见见人气儿,好得快些。”禁军一五一十道。
“沈宅的下人呢?还有没有旁人进出过?”崔景湛眉头皱起。
“沈宅的下人同平日般,没什么蹊跷,但凡出入咱们都有人跟着,无非是一些临时的采买,没见他们接触可疑人等。”这禁军顿了顿,“除此外,每日都有送新鲜蔬菜,还有河鱼的贩子上门,放下菜领了钱就走了。咱们的人瞧了,都是真的菜农鱼贩。”
“没有任何蹊跷?”崔景湛琢磨几息,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若真有什么不同,便是送热水的。以前沈宅没叫过这么多热水。现在是一日两次。不过属下打听了,说是沈怀瑾发汗要用。属下也暗中查了,那能藏人的大水桶没有蹊跷,都是干净的热水。加之沈怀瑾的药方核对下来,每日泡浴发汗,对症。”禁军一口气说完,额上出了细密汗珠,若还不够,只能变成夜猫,日日在沈宅院子里蹲着了。
崔景湛闻言,啜了口茶水,几息后,他缓缓点头:“继续盯着,不可放松警惕。”
盯着禁军领命快步离去,崔景湛伸出右手,不住摩挲左手腕上的革制护腕,眸色渐狠。
前几日夜里,他抽空遍阅尚酝局旧档,虽只有近十年的,也发现了些许端倪。
沈怀瑾勤勉过头,这十年竟不怎么告过病假,便是有不适撑不住,最多回家歇息一两日,多半都是趁着休沐时歇息调理。
就算如今年过四十,身子不如从前,当真这么巧?
他不信沈怀瑾当真清清白白。
官家令尚酝局一月内勾调出新酒,沈怀瑾同兄长总领,偏偏沈怀瑾将差事交给兄长一人,此事崔景湛亦有耳闻,这老狐狸挑在此时告假,定有蹊跷。
他亦不信,沈怀瑾此举只是单单为了躲避一个月后虚无缥缈的责罚。兄长的手艺,沈怀瑾比自己清楚,还有一月,何需现在就开始躲着?
再说了,宫中当差,脑袋都是别在裤腰带上的,沈怀瑾犯不着。
崔景湛思前想后,唤了闻荣来,令他亲自盯着尚酝局那头。崔景湛顿了顿,强忍住心头不安,没有特意交代盯着顾奉御。
如此忙活一通,天色暗下,崔景湛正欲进些吃食,一只信鸽扑腾进肃正堂。
曹永禄唤崔景湛去一趟曹府。
崔景湛铁青着脸,赶在宫中下钥前出了宫。
曹府后院,曹永禄依旧坐在香樟树下不远处,侍女轻轻打着扇,一旁矮几上的鎏金香炉里燃了驱蚊的香饼。
如今天气热了,便是夜里,曹永禄不爱在屋里待着,又嫌弃几个园子的水池边蛙虫聒噪,这阵子他都独爱这株香樟树。
崔景湛在边上候了会,曹永禄并未发话,他让侍女摆弄香饼,好让气味再浓些。
“景湛来了啊。本公忙着驱蚊,你看,这香樟树气味殊异,以为它有大用,结果驱蚊还是得靠小小香饼。以为燃了香饼高枕无忧,可惜还得不停盯着……真是一刻都不得空闲啊。”曹永禄晃着头,不曾直眼瞧向崔景湛,
“曹公说得是,属下回头寻些好用的香饼来。”崔景湛见怪不怪,曹贼无非又是在敲打自己。
“你一直如此孝顺,本公是知道的。”曹永禄看着甚是满意,他多看了几眼崔景湛,“官家让尚酝局勾调酱香酒的事,你可知道了?”
崔景湛心头一惊,来的路上他就在想,此番所为何事。原以为是弓彬之事让曹贼心有不耐,没想到是尚酝局之事。
“属下略有耳闻。”崔景湛点头道,不敢多言一句。
“你举荐的顾青,如今升了奉御,都能入官家的眼了。”曹永禄言语冷淡,眼中满是玩味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