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欲上前一问究竟,要试什么本事,还是崔景湛思虑周全,他拦住顾青,看向弓彬:“是不是我兄弟过了考试,咱们便能买到酒,出去开脚店?可得说好了,是咱们在一碗庄喝到的那种又烈又香又便宜的,不然咱们何必折腾,直接去正店买就是。”
顾青回过神,跟着点头:“正是!”
弓彬闻言,爽朗大笑,他卷起衣袖双手叉腰,便是只露出一截小臂,也能瞧出一身腱子肉,他一脚踩在身前石墩上,身子微微前仰:“果然是外乡人,不知道东京城的厉害。便是你们有钱,随便找家正店,人家也不一定卖给你。行了,既然如此有把握,就露几手给我瞧瞧。”
言毕,弓彬看了眼顾青,示意他跟上。
崔景湛伸手拍了拍顾青的肩膀,微微颔首。
顾青回望,让他放心。
顾青径直跟到了曲房门口,顾青闻着熟悉的麦香味,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曲房不算小,按照陶坛的个数粗略估算下来,至少有几千斤酒曲。
自是同宫里的没法比,可这是私酿坊。
坊市间亦有百姓私自酿酒,可都是小打小闹,最多关起门自家过过瘾,若没什么特殊的,官府多半睁只眼闭只眼。
顾青喉头微动,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叹:“当家的厉害,你们竟然有这么多酒曲!难怪要藏在此处。”
“说吧,要考我什么?”顾青眸中带光。
“酒曲乃酒之根本。你辩辩,寻个三年陈的酒曲出来,再说说该如何保存。”弓彬双手抱于胸前,用下巴指了指靠近门口的几个竹筐,里头垫了干净的布头,上头各自铺着一层酒曲。
顾青凝神屏息,上前几步,低头各自嗅了嗅,又掏出腰间试酒勺,用干净麻布洗洗擦过,轻舀了一小勺酒曲,手指缓缓捏起来回摩挲。
十几息后,他指着其中一个竹筐:“这里头颜色深些,透着焦麦香气的便是。若要长久保存,如里头那些一样,陶坛贮存便行。若没有陶坛……”
顾青故意顿了顿,显得不那般流利,他思索几息迟疑道:“我在老家也见过有人用黄麻布包储存酒曲的,外头刷上一层灰浆更好,得放在阴凉地窖里。能放上不少日子。”
他小心翼翼望向弓彬,生怕自己压错宝,他一个不满意,将自己同崔景湛轰走,甚至……他二人留在此处再也出不去。
“没了?”弓彬佯怒道。
“没了。”顾青定了心神,那股子犟劲现了出来。
“好!”弓彬竟是拍手称赞,“不拘于陈规,懂得变通。咱们在坊间私酿,有时候根本就没那些器具。或是太过打眼,容易露馅。看来你在老家学了不少土法子,不错。”
“多谢当家的夸赞。”顾青抱拳行礼,心里头舒了口气,也算是些微摸到这弓彬的脾性,看起来是个爽快人。
“还有两关,别高兴得太早。”看穿顾青所想,弓彬嘴角轻挑,似笑不笑,“跟我来。”
出了曲房,顾青趁机给候在外头的崔景湛使了个眼色,让他放心。
外头坐在石墩子上等信的几个汉子,见弓彬并未生气,且双目都是满意之色,互相看了几眼,想来这回不用挨骂了,纷纷面露喜色,一个个不禁多看了顾青几眼。
弓彬唤了个大汉,耳语一番。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这大汉从另一间石屋里端出来两壶酒,两个青瓷酒杯,站在顾青身前。
“一壶是一曲一投,一壶是一曲二投,你辩上一辩,再讲讲为何。”弓彬扬着下巴,一副看好戏的样儿。
顾青点头领命,他将两壶酒各自倒入酒壶前的酒盏,都是八分满。他似是想起什么,又朝弓彬讨了壶清水。
品酒前,他喝了一大口水,仔仔细细漱了口。
几息后,他端起左边这杯酒,在鼻前轻嗅,小啜几口,又候了好几息:“这杯应是一曲一投,香气干净利索,直冲鼻头,入口冷冽,前味十足,尾韵甚淡。”
“如此笃定?这杯还未试。”弓彬眯着眼试探道。
顾青摇了摇头:“如此便够了。若另一杯更冲,只能说这两杯酒都酿得有问题。若是酿艺如此之差,当家的何来底气设下关卡挑选合作之人?”
“好!我弓彬最爱有胆识之人。你小子瞧着有股子书卷气,又不似书呆子那般呆滞,一提到酒艺,好似变了个人,浑然不似乡野之人,好啊!这才是真正爱酒之人!”弓彬说着说着,不禁抚掌夸赞,一旁的几个大汉索性起身,纷纷盯着顾青,满面都是好奇,不乏小声议论者。
弓彬睨了他们一眼,那几人立马闭了嘴。一旁的崔景湛看在眼里,眸中兴奋之色更甚,这弓彬驭下的作风,不一般。趁着顾青饮第二杯酒,他打量了四周一番,瞧着杂乱,却暗合排兵布阵之道。难道弓彬是军中之人?
可面上疤痕,分明是刑罚。
不待他细细思索,顾青那头饮下了第二杯。
顾青任由酒液在口中多停留了几息,一副不出意料的神情:“当家的,这杯是一曲二投无疑,其香味婉转,入口温润,后味更久些,比起第一杯,多了几分层次。”
“依你看,哪杯更好?”弓彬盯着顾青,继续问道。
“兴许有人会觉着第二杯更好,工艺更复杂,香气,余味都要有层次些。”顾青缓缓道,眼看弓彬面上阴晴不定,顾青话锋一转,“但若是脚店,来的都是一碗庄那般干苦力的脚夫,纤夫,自是第一杯更好。直接爽快,劲大。”
不待弓彬点评,顾青补充道:“酒艺是有高下,但一杯酒,只要有哪怕一人爱饮,于此人而言,这就是好酒。酿酒得看人来,而不是逼着人强饮旁人爱的酒。”
顾青连珠炮般说完这番见解,越说越起劲,乃至他闭嘴时,周遭几人十分安静,只是直勾勾看着他。
不远处,巷子那头的叫卖声,孩童嬉笑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还没有人敢在老大面前如此高谈阔论,这人厉害是厉害,会不会太过猖狂?周遭几个汉子挤眉弄眼,此人能不能入老大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