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陆子昂的额发滴落,砸在脚下泥泞的青石板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张明宇那句带着颤音的“生物电波”,像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他被雨水和疲惫麻痹的神经。
“生物……电波?”陆子昂的声音干涩,目光猛地投向那辆在雨雾中闪烁着迷离跑马灯的粉色僵尸奶茶车。林绾绾的身影隐在车棚下,模糊不清,如同雨幕中的幽灵。
“嗯!”张明宇用力点头,小脸煞白,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宇文大叔那个探测器……红灯闪得跟抽风一样!他说……他说那信号强得不正常,有点像……像医院里测脑电图的机器,但是……但是更乱!好像在……在抓取什么东西!”
抓取?抓取什么?情绪?状态?还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陆子昂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沾满泥泞的靴帮内侧。那张被雨水浸透、边缘有些发软的黄色三角符咒,正牢牢地贴在那里,仿佛生了根。符纸上用朱砂勾勒的纹路,在湿漉漉的皮革衬托下,显得格外诡异。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来,他几乎想立刻撕掉这鬼东西!但手指刚动,又僵住了。撕掉会怎样?惊动林绾绾?还是……引发什么不可预知的后果?那个沉寂的系统,会不会因为失去这“锚点”而彻底暴走?他不敢赌。
“师父……怎么办?”张明宇的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抱着怀里的旧帆布包,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陆子昂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杂着泥土和雨水的气息灌入肺腑,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别慌,”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连自己都不太确信的镇定,“先回去。宇文呢?”
“宇文大叔说……信号太强,探测器快烧了,他得赶紧‘抢救’一下……”张明宇指了指片场堆放杂物的一个角落棚子。
陆子昂拉着张明宇,拖着沉重的飞鱼服和冰冷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休息区。王胖子还在监视器后激动地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地跟摄影师讲着他那“狼狈美学”的新发现,完全没注意到两个“功臣”的狼狈离场。
宇文殇果然缩在那个堆满破烂道具的棚子角落里。他脱掉了湿透的飞鱼服外袍,只穿着里衣,正埋头捣鼓着他那个用破收音机改装的“秃头牌生物电波探测器”。探测器外壳被拆开了,露出里面缠满胶带、焊点歪歪扭扭的电路板。他手里拿着把烧焦了头的电烙铁,嘴里骂骂咧咧:
“……妈的!峰值超载!这破电容……滋滋……顶不住啊!……林妖女到底在搞什么人体微波炉?!……哎哟卧槽!烫!”
“老宇!”陆子昂压低声音。
宇文殇吓了一跳,电烙铁差点杵到自己大腿上。“靠!吓死爹了!”他抬起头,脸上油彩被雨水和汗水冲花,像个调色盘,眼神却异常凝重,“老陆,情况不妙!那奶茶车……绝对是个大号的信号收发站!功率强得离谱!而且……”他指着探测器屏幕上残留的一小段扭曲波形,“你看这频率波动,跟我以前在电子厂测过的……某种工业级神经反馈实验设备有点像!但更杂!更霸道!好像在……在强行读取和干扰附近的生物电场!”
强行读取?干扰?
陆子昂的心沉到了谷底。林绾绾所谓的“保护”,就是用这种方式监控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情绪状态?那张符咒,难道是信号增强器?或者……接收终端?
“她到底想干什么?”陆子昂的声音冰冷。
“鬼知道!”宇文殇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假发早摘了),露出底下稀疏的真发,“收集数据做研究?控制你们当小白鼠?或者……单纯就是恶趣味,想看你们在雨里摔成狗?”他瞥了一眼陆子昂靴子上的符咒,“老陆,我建议你赶紧把那玩意儿撕了!看着就邪门!”
陆子昂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撕掉?他何尝不想。但林绾绾的手段神鬼莫测,系统又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维护期”,他不敢轻举妄动。
“先离开这。”陆子昂最终决定。这冰冷的片场,无处不在的人工雨雾,还有那辆散发着诡异信号波的僵尸奶茶车,都让他感到窒息。
三人换下湿透沉重的戏服,裹上剧组发的廉价军大衣,顶着依旧淅淅沥沥的小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影视城外的“安全屋”——老金汽修厂方向走去。气氛沉闷压抑,只有胶鞋踩在泥水里的噗叽声。
“师父,”张明宇忽然小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从旧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两个东西,“给。”
一个是陆子昂那份没吃完、已经冷透的“僵尸特供”蟹粉狮子头盒饭。另一个,是一个印着巨大咧嘴僵尸笑脸的奶茶杯。杯壁冰凉,凝结的水珠滑落,杯底隐约可见粉色的符咒轮廓。
“我看你没吃多少……这个奶茶……是刚才收工的时候,那个卖奶茶的姐姐……硬塞给我的。”张明宇的声音带着点不安,“她说……‘给你师父压压惊,全糖去冰,双倍椰果’。”
又是这个配方!阴魂不散!
陆子昂看着那杯奶茶,又看看张明宇递过来的冷饭盒,胃里一阵翻腾。蟹粉狮子头的香气早已被雨水和寒意冲散,只剩下冰冷的油腻感。而那杯奶茶,杯底的粉色符咒像一只窥探的眼睛。
“扔了。”陆子昂的声音毫无温度。
“啊?”张明宇一愣。
“都扔了!”陆子昂的语气斩钉截铁。
张明宇看了看手里的饭盒和奶茶,又看了看陆子昂冰冷的侧脸,没敢再问,小跑几步到路边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旁,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饭盒和奶茶都丢了进去。奶茶杯落进污秽里,杯底的粉色符咒被脏水迅速浸染。
陆子昂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心里那股烦躁和不安却丝毫没有减轻。林绾绾无处不在,像一张无形的大网。
回到汽修厂那充满机油和铁锈气息的“安全屋”,老金看着三个落汤鸡加调色盘一样的狼狈家伙,只是哼了一声,丢过来几条散发着樟脑丸味的旧毛巾,就继续蹲在角落里捣鼓他那辆快散架的摩托车。
宇文殇一头扎进他那堆宝贝电子垃圾里,开始拆解那个过载冒烟的“秃头探测器”,嘴里念念有词,试图找出奶茶车信号的蛛丝马迹。张明宇蜷缩在掉皮的破沙发上,裹紧军大衣,很快就疲惫地睡着了,小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皱着的。
陆子昂坐在角落一张油腻腻的板凳上,脱下湿透的鞋袜。冰冷的脚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寒意直透骨髓。他拿起那只沾满泥泞的靴子,目光死死盯住靴帮内侧那张湿漉漉、颜色变深的黄色三角符咒。
朱砂的纹路在水的浸润下有些晕染,但依旧清晰。一股强烈的厌恶和想要撕碎它的冲动再次涌起。他伸出手指,指尖触碰到那冰冷湿滑的符纸边缘……
就在这一瞬间!
嗡——!
他口袋里那部沉寂的“板砖”手机,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如同蜂群炸窝般的震动!机身温度急剧升高,隔着裤子都能感觉到滚烫!
陆子昂触电般缩回手,飞快掏出手机!
屏幕不再是死寂的黑暗!刺目的血红色光芒疯狂闪烁!屏幕上,那个淡蓝色的立方体图标扭曲变形,如同在烈火中挣扎!无数血红色的乱码字符如同喷发的火山岩浆,狂暴地喷涌、滚动、叠加、破碎!整个屏幕变成了一片混乱、癫狂、令人头晕目眩的红色炼狱!
刺耳的、断断续续的、如同金属摩擦和电流爆裂混合的合成音,不受控制地从手机扬声器里炸响:
【&%¥#@!…符咒…滋…脱离…锚点…失…】
【…外部…高维…干扰…峰值…】
【…协议…崩溃…核心…泄露…】
【…警告!…情感数据库…过载…溢出…强制…释放…滋——!!!】
随着最后一声拉长的、仿佛要撕裂耳膜的电流尖啸!
嗡!
一股无形的、狂暴的、混乱的冲击波,以陆子昂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角落里,宇文殇正在焊接的电路板上,“啪”地爆出一团刺眼的电火花!他怪叫一声跳开!
破沙发上熟睡的张明宇猛地惊醒,像被噩梦扼住喉咙,小脸惨白!
老金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汽修厂里所有灯泡,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疯狂地闪烁、忽明忽灭!电压不稳的嗡鸣声充斥整个空间!
陆子昂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无数极端情绪的洪流——愤怒、恐惧、悲伤、狂喜、绝望、羞耻……如同失控的泥石流,不受控制地从他大脑深处奔涌而出!这些情绪是如此强烈、如此混乱、如此……不属于他!
“呃啊……”他痛苦地抱住头,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屏幕上的血色乱码依旧在疯狂跳动。
混乱的情绪冲击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灯光停止了闪烁,电压稳定下来。但那短暂的、如同精神被撕裂的感觉,却让陆子昂浑身冷汗,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心脏狂跳不止。
宇文殇惊魂未定地扑过来:“老陆!你怎么了?!刚才怎么回事?!”
张明宇也吓得跑过来,紧紧抓住陆子昂的胳膊:“师父!”
老金捡起扳手,浑浊的老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最后落在陆子昂脚边那部屏幕还在微微闪烁红光的手机上。
陆子昂大口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他弯下腰,颤抖着捡起那部滚烫的手机。屏幕上,血红色的乱码正在逐渐消退,最终凝聚成一行冰冷的、血淋淋的警告:
【锚点脱离警告!情感溢出阈值突破!】
【强制释放完成。】
【系统深度休眠启动。倒计时:72小时。】
【警告:在此期间,宿主情绪将处于不可控高敏状态。】
锚点脱离?是指他刚才想撕掉符咒的念头?还是张明宇扔掉的那杯奶茶?
情感溢出?强制释放?不可控高敏状态?
陆子昂看着这行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这该死的“反向成就系统”,在“深度维护期”的最后关头,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向他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那张符咒和那杯奶茶,不仅仅是监控工具,更是束缚这头“情绪怪兽”的锁链!一旦失去“锚点”,失控的系统,会先把他自己撕碎!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自己那只沾满泥泞的靴子上。靴帮内侧,那张湿透的黄色符咒,在昏暗的灯光下,静静地贴附在那里,朱砂的纹路仿佛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他不敢撕了。
至少,在找到新的“锚点”,或者彻底解决这个该死的系统之前,他不敢了。
“我没事……”陆子昂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推开宇文殇和张明宇的手,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混乱的情绪余波还在体内隐隐作痛,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在扎。
这“安全屋”,一点也不安全。保护他们的“戏疯子”身份,更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布满监控探头的舞台。而林绾绾,那个喝着全糖去冰奶茶的女人,正坐在导演椅上,饶有兴致地等待着下一幕“失控”的开场。
雨,还在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影视城的霓虹灯光,透过汽修厂沾满油污的窗户,在地面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如同鬼魅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