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狂喜,如同退潮的海水,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第一缕真正温暖的阳光,照亮了整个战场时,那残酷而血腥的景象,便再也无法被掩盖。
断裂的兵刃,破碎的甲胄,烧焦的木墙,以及……遍地的尸骸。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焦臭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死亡的腐朽气息。
幸存者们的欢呼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啜泣,和寻找亲人时,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战争,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歌颂的史诗。它是由无数个体的痛苦与牺牲,堆砌而成的、冰冷的现实。
昏迷前的林夜,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而这道命令,此刻正由那名独眼的、断了一条手臂却依旧强撑着没有倒下的老兵,沙哑地,向所有人传达着。
“所有还能动的男人,跟我来!打扫战场!所有女人,去照顾伤员!科恩大师,伤药就拜托你了!”
没有人迟疑,没有人抱怨。
这场血与火的洗礼,让这个由难民组成的、脆弱的集体,被锤炼出了一种惊人的凝聚力与执行力。
他们知道,战斗虽然结束了,但活下去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圣所的中心广场,被临时改造成了伤兵营。
姜岚是这里当之无愧的核心。她那张原本红润的脸蛋,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驾驭“黑暗之心”化解诅咒,几乎耗尽了她的心神,但她依旧盘膝而坐,双手结印,一轮轮柔和的“守灯人”神辉,如同水波般,向着四周扩散。
这神辉,无法像教廷的“圣疗术”那样,瞬间让断肢重生,却能以一种最温和、最有效的方式,稳定住伤员的生命体征,舒缓他们的痛苦,加速伤口的愈合。
在她的光辉笼罩下,许多原本在痛苦呻吟的伤员,都渐渐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科恩则像一头暴躁的熊,在他的炼金工坊和伤兵营之间来回奔跑。
“止血草!快!把所有的止血草都磨成粉!”
“消毒药剂不够了!去!把仓库里那几桶烈酒都给我搬过来!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总比感染了等死强!”
“这个,腿断了,先用夹板固定住!别乱动他!”
他一边大声地咆哮着,指挥着几名手脚麻利的妇人,充当临时护士,一边用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精准而迅速地,处理着一处处狰狞的伤口。
而在战场上,另一场同样重要的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我们的人,都抬到西边,用干净的亚麻布盖好。等会儿,领主大人醒了,要为他们举行最体面的葬礼。”独眼老兵指挥着众人,小心翼翼地,将战死的同伴,一一收殓。
每一个死去的民兵,脸上都带着战斗到最后一刻的狰狞与决绝。他们是圣所的第一批英雄,值得所有人铭记。
“至于这些……”老兵的独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实用主义光芒,这显然是深受某位领主的影响,“黑暗教团的杂碎,把他们身上所有能用的东西,都给我扒下来!”
“盔甲、武器、靴子、腰带……任何铁器和皮革,都不能放过!他们的尸体,拖到北边的山沟里,一把火烧了,骨灰都别留!”
这番话,听起来冷酷无情,却是在场所有人都认同的真理。
这些战利品,是他们用命换来的。
每一件盔甲,每一把长剑,都将成为圣所未来赖以生存的宝贵资源。
一时间,战场上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卸取盔甲的声音。
民兵们干得热火朝天,甚至有人在一名黑暗教团小头目的尸体上,摸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引来了一阵小小的、带着黑色幽默的欢呼。
“发财了!这家伙比我还富!”
“快看看他靴子里有没有藏金币!”
这种充满了铜臭味的“摸金”行为,在很大程度上,冲淡了战后的悲伤与压抑,让人们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对“过日子”的渴望。
而那只名叫“金币”的小狮鹫,此刻也成了战场上的一个小明星。
它扑腾着金色的翅膀,在半空中盘旋,用它那远超普通飞禽的敏锐视力,搜寻着那些倒在偏僻角落里的、可能还一息尚存的伤员。
一旦发现目标,它便会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引导着搜救队,赶往现场。
它甚至还像模像样地,从一具黑暗骑士的尸体上,叼起了一枚闪闪发亮的、镶嵌着黑曜石的徽章,屁颠屁颠地飞回圣所,将其放在了林夜昏迷的床头,仿佛是在向主人邀功,炫耀自己今天的“收入”。
整个圣所,就像一台刚刚经历过剧烈冲击,却又凭借着坚固的内部结构,迅速恢复运转的精密机器。
治疗、收殓、打扫、警戒……
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傍晚时分,林夜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木质天花板,闻到的是淡淡的草药香气。
“醒了?”
姜岚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她看起来疲惫至极,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喜悦和关切。
“嗯。”林夜动了动身体,感觉浑身上下,像是被十几头缝合巨兽碾过一样,无处不痛。但那股被掏空的虚脱感,已经好了许多。
他知道,这都是姜岚的功劳。
“情况怎么样?”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别动。”姜岚按住他,“伤亡不小,我们战死了三十七个兄弟,重伤五十多个。但……我们守住了。战利品很丰厚,科恩说,光是那些黑暗士兵的制式铠甲和武器,就足够我们再武装起一支三百人的队伍。”
林夜沉默了。
三十七个……
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曾经对他高呼“领主大人”的生命。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重量。
“把所有战死兄弟的名字,都刻在石碑上,就立在圣所的入口。他们的家人,由圣所抚养。这是我说的。”林夜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姜岚点了点头:“老兵已经去办了。”
林夜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将心中的悲伤压下。现在,不是沉湎于过去的时候。
“那帮教廷的骑士呢?”
“走了。”姜岚道,“走得很干脆,什么都没留下,也什么都没带走。就像……真的只是路过。”
“路过?”林夜冷笑一声,“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路过。这个雷诺……有点意思。他今天卖我这个人情,以后,怕是要连本带利地讨回去。”
他很清楚,雷诺的出现,绝非善意,而是一种更高明的政治投资。
教廷的内部,恐怕已经因为他的存在,分裂成了截然不同的两派。
“不管他们了。”林夜掀开被子,不顾姜岚的阻拦,强撑着站了起来,“带我去看看我们的‘家底’。打了这么大一场胜仗,总得盘点一下,我们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
他需要用最实际的、看得见摸得着的“收益”,来坚定所有人的信心,也来麻痹自己心中,那份因牺牲而带来的刺痛。
当林夜在姜岚的搀扶下,走出木屋时,外面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广场上,伤员们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空地上,妇孺们正在默默地,准备着简单的晚餐。
远处,新立起的警戒哨塔上,有民兵在站岗。
而在仓库区,科恩和独眼老兵,正指挥着众人,将一堆堆的战利品,分门别类地堆放好。
黑色的盔甲,堆成了一座小山。
制式的长剑和战斧,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甚至还有几架完好无损的、黑暗教团使用的重型军用弩车,被他们从战场上,合力拖了回来。
看到林夜出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他投来了混杂着敬畏、感激与狂热的目光。
“领主大人!”
不知是谁,第一个高喊出声。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发自肺腑的呐喊,响彻云霄。
“领主大人!”
“领主大人!”
林夜看着眼前这一张张质朴的、充满了希望的脸,看着这片在血与火中,涅盘重生的家园,心中最后的一丝迷茫与疲惫,也烟消云散。
他咧嘴一笑,那笑容,一如既往地,带着几分痞气,却又多了几分,名为“王”的担当。
“都喊什么喊!活干完了吗?”他中气十足地吼道,“把家伙都收拾利索了!明天开始,给我把墙加高一倍!挖壕沟!设陷阱!”
“既然咱们这‘圣所’的名号,已经打出去了。那总不能,再让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跑来咱们家门口……随地大小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