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桃枝,你该喊我一声小师叔。”
陈桃枝有些懒得理会这个得颜色就要开染坊的少年,连白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便继续弯腰涮笔。
李闲还要说些什么,多占些便宜,身旁的裴掠火和汪槐米却是有些激动的样子。
一个没拉住,刚刚还试图往回跑的两个小家伙便主动凑上前,和陈桃枝攀近乎。
李闲当时昏过去了,自然不知道陈桃枝那一剑在他们心头的风采。
在几近绝望的境地里,陈桃枝的一剑仿佛是劈开混沌的火种,点亮了他们心头的光。
到了近前,裴掠火反倒有些扭捏,揪着自己的衣角说道:“剑…剑仙姐姐,你那一剑好厉害啊……”
剑仙姐姐?
好兄弟,有没有可能,她同你一般年岁,所以才会恰好成为你的同学?
李闲扶额,不知道陈桃枝做了什么,能让小男孩说话这般颠三倒四。
陈桃枝却是鼻孔中轻轻出了个尾音,算是回答,手头涮笔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嗯。”
夸奖的话她从小到大听太多了,实在是欠缺热烈回应的兴致。
况且那一剑不过是杀些凡人的随手一剑罢了,当真没什么被称道的必要。
裴掠火遭此冷淡对待,态度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学着李闲的样子行了一礼:
“那日多亏剑仙姐姐出手,才救得闲哥一命。恩情厚重,小子将来定会回报。”
长兄如父。
虽从不曾刻意强调分毫,但李闲在裴掠火心中的地位当真很高——约莫若见天之云。
天上高云因眼前仙子不曾跌落,所以他认为向陈桃枝行礼是很合适的。
随着裴掠火的话语,站在他身旁的汪槐米愣了一下。旋即正颜,面色凝重,也向陈桃枝行了一礼。
虽然内蕴情感丰富,但裴掠火说话的声响很轻,让站在远处的李闲没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眼见两个小家伙煞有其事地向个小姑娘长揖,心中有些好笑。
可是明明在专心洗笔的陈桃枝却倏忽一闪,避开了这一礼。
没有任何文字夸张的成分,当真就是一闪。哪怕是站在远处的李闲,也没能看清陈桃枝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她皱起眉,轻甩两下手头的毛笔,有些不耐于对面两人的这般模样。
如此周到的礼数,总让她想到站在大门口的假正经。
但良好的家教不允许陈桃枝一直对他人的行为置若罔闻,只好回应道:“没事,顺手而已。”
裴掠火踌躇了一下,抿起嘴唇,似是在为自己打气。张开嘴,准备再向陈桃枝说些什么。
“请问你也是要问鼎武道巅峰的女侠吗?”
但他的行为却被汪槐米打断了,小丫头兴冲冲地扬起素白的小脸,满面皆是对前辈高人的敬仰之情。
问鼎武道巅峰?
这是陈桃枝六岁时的想法,那时口无遮拦,但也只对李闲一人讲过。
于是她的目光瞥向了李闲,眼底隐有羞恼闪过。
李闲一听汪槐米的话语,便知事情要糟,连忙冲屋内喊了一句:
“师兄,人我已经送到,就不再多留了哈。”
说完,李闲甚至连向小家伙们交代一二的胆子都没有,避开陈桃枝的视线,掉头离开。
“好一个敢做不敢当的书呆子。”陈桃枝冷笑。
原本还没这个心思,此时的陈桃枝决定今晚继续去找李闲练剑,连带着把他占自己便宜的话语一起吞回去好了。
当然,练剑还是为了督促这个惫懒货,好让自己完成同李叔叔的承诺。
——这只是顺手罢了。
陈桃枝沉吟许久,本以为得不到答案的汪槐米会放弃追问这个让她有些脸红的问题。哪知道对方那炽热的目光竟然丝毫未减,仍在紧盯着她。
无奈之下,陈桃枝只好迎上小丫头的视线,回答道:“也只是顺手而已。“
顺手而已?
这是个什么回答?
将武道巅峰视作毕生追求的汪槐米张大嘴巴,半天没缓过来。
陈桃枝知道自己的话语有些过于不着边际,勉强笑了笑,补充道:
“此道恰巧同我的路途相合,确实是顺路可成。”
解释了还不如不解释,云里雾里的汪槐米根本没听懂陈桃枝在说什么。
实际上,如果不是当时陈桃枝那一剑给她留下太多震撼,她还要当这人是个疯子。
眼见汪槐米在一旁呆愣,逮到机会的裴掠火手用力一握,果断开口道:“剑仙姐姐,你可以教……”
叮——
但清脆的铃声又一次打断了裴掠火的问询。
在书屋旁边,一个童子拿着一个小锤,敲击挂在木架上的一口石铃。
一袭棉袍的陈退站在青山书屋门口,腰悬威严,面有春风,道:
“同学们,上课了。”
“先生好。”“先生好。”
李闲带出来的两个小家伙果然礼数足够,已然低头向陈退问好了。陈桃枝则是冲陈退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三人也知道陈退言语的含义,行礼后便一齐走向书屋。
“同学们好。”
陈退笑眯眯的,显然是很受用。他侧开身子,让出书屋的门路,让三人通过。
李闲压根还没走远。听到了师生们的动静,此时又偷摸摸回来,这才注意到师兄摆出来的新物件。
李闲不断打量院中的石铃,心中暗暗说道:“石头做的铃铛?当真能响吗?而且师兄竟然还拿出来个这东西当上课钟,有操作的。”
以前的李先生都是亲自喊他们上课——也不知为何,那声音仿佛是从心头响起一般,不论距书屋多远都能听到。
听江苟描述,那次他在家里睡过头,也是在恍惚间听到李先生的声音才起床赶来的——赶来挨板子,再去给菜园子浇水施肥。
“咦,”陈退看到院外李闲鬼鬼祟祟的样子,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怎么还在?”
好一个有了弟子便没了师弟,陈退的语气让李闲极其陌生。
陈退——或者说陈先生才不管李闲什么想法,他看也不看李闲,挥挥手,赶蚊虫一般说道:
“去去去,我要开始上课了,以后有空再找你聊。”
李闲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好像有些不受待见。
跟在汪槐米身后的红衣小姑娘顿了一下,回头冲李闲笑了一下,不出声地冲李闲比了阵口型:
“今晚继续练剑阁。”
说完后,陈桃枝才进了书屋。
收到陈桃枝威胁的李闲浑身一颤,求助的目光投向陈退:
“师兄,要不你拖个堂吧——越晚越好。”
陈退却不理满目恳求的李闲,径自进了书屋。勤劳的童子冲李闲笑了笑,而后便关了书屋的门,将李闲隔绝在书堂之外。
“天地玄黄……”
不多时,陈先生的讲理之言便在青山书屋屋里屋外缓缓漾开,搞得李闲又是一阵恍惚。
当年的李先生,也是如此开篇,向李闲讲学的。
只是此时,理在书屋内,他在书屋外。
少年没来由地笑了笑,回头向着陈江镇走去。
书屋哪能隔绝弟子与道理。
有弟子行走在外,理便走向了书屋之外。
……
月明星稀,三月照彻陈江镇,却只能通过练剑阁的矮窗勉强照入其中。
梅山石铺就的地板上,李闲又一次精疲力竭地躺倒原地,脸上是相当熟悉的鼻青脸肿。
陈桃枝在李闲身旁抱着剑架,呼吸匀称,身体紧绷——她白天的时间都在私塾学习,晚上得空也是要继续练剑的。
“上次就想说你了,剑道可顿不可停。半年未见,剑术不说长进,竟然还倒退不少!”
只能说不愧是陈桃枝。
这般剑架,常人哪怕只是摆出来就要费尽全身力气,但她此时竟然还有余力同李闲说话。
“好歹跟着李叔学剑那么久,这般模样,对得起李叔的教导吗?”
“但凡多用些心,剑术精进,也不至于将自己置入那般险境。”
也许是抱剑势的确无聊,陈桃枝少有地同李闲说了不少话,虽然话语的内容不太好听。
李闲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言不发,任由陈桃枝数落。
但陈桃枝的一句话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对了,你带回来那个小子想跟我学剑。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