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盗天心琴轸扣上第二脊骨的瞬间,原本如墨玉般沉寂的苦海突然掀起滔天剧变——千万里海面像是被投入了炼狱火种,碧蓝的海水在刹那间翻涌成金红交织的浪涛,每一朵浪花都裹挟着细碎的星火,噼啪作响的声浪从海底深处层层炸开,仿佛有无数被封印的古魂正在挣脱枷锁。那些原本在海面盘旋的玄鸟被这股力量惊得四散飞逃,却在飞出三丈之外时突然凝滞在空中,羽翼上的光泽顺着气流淌入海中,竟成了点燃苦海的又一簇薪火。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一道白玉色的光柱猛地刺破云层,一座横跨百丈的玉骨琴台在光晕中缓缓升起。这琴台并非凡玉雕琢,每一寸肌理都流淌着淡青色的纹路,细看之下竟是无数细小的锁链缠绕而成——那是监察局历代长官以自身道骨炼化的法器,台角悬着的青铜铃铛还在微微晃动,铃音里却裹着百年间未曾消散的刑狱寒气。琴台升起时带起的气浪压得海面凹陷出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隐约能看见无数模糊的人影,那是被这琴台镇压过的修士残魂,此刻正随着琴台现世而发出细碎的哀嚎。
琴台的台面之上,三百六十根刑针正从玉骨中次第钻出。这些刑针并非金属所制,而是用极北之地万年玄冰的冰晶核心锻造,针尖凝结着永不消融的霜花,却在日光下折射出淬毒般的幽蓝。它们以北斗七星的阵眼排列,每一根针尾都连着半透明的丝缕,细看竟是监察局长官的道元所化——当刑针完全伸出时,那些丝缕突然绷直,三百六十根刑针顿时如蓄势待发的毒蛇,针尖齐齐对准星海慈航脐下那道玄冥尺裂痕。那裂痕本是淡金色的,被刑针的寒光一照,竟渗出点点黑红的血珠,像是某种古老的封印正在被唤醒。
就在这时,从琴台底部传来的狞笑如同磨碎的骨片,顺着海风钻进每个人的耳孔:“二哭当斩己!”这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无数冤魂在喉间滚动的怨毒,落在皮肤上竟能激起细密的鸡皮疙瘩。随着话音落下,琴台边缘突然浮现出无数张模糊的面孔,那些面孔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眼眶里淌出的血泪顺着琴台纹路往下淌,在台面上汇成“斩”字的形状。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杀局,星海慈航的衣袍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他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掌缓缓抬起,掌心向上时,能看见掌纹里流转的淡金色光晕——那是他修行千年凝聚的道力,此刻正随着呼吸在经脉中奔腾。他没有丝毫犹豫,手掌如坠星般朝着玉骨琴台拍去,掌风未至,琴台周围的空气已被压得发出“咯吱”的脆响,那些悬在半空的玄鸟残羽突然化为齑粉,顺着掌风凝成一道金色的气流。
然而,就在他的掌心与琴台玉面接触的一刹那,异变陡生。星海慈航的掌心突然泛起刺目的血红,一道道细密的血痕顺着掌纹蔓延开来——那是胎期的脐带血痕,本应在修士化形时便消散的印记,此刻却如活物般在他掌心蠕动。血痕边缘的皮肤开始微微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血肉里钻出来,连带着他的手臂都泛起细密的血珠,顺着袖口滴落在苦海中,竟在海面砸出一个个小小的血洞。
这道血痕在呼吸间便完成了惊人的蜕变。它们先是化作缠绕掌心的血线,随即顺着手臂向上攀爬,在抵达肩头时突然炸开成漫天血雾,血雾落地的瞬间凝为一把丈许长的玄冥斩尸刀。刀身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流转的血纹构成,刀刃处泛着青黑色的光,那是能斩断修士神魂的幽冥之力。刀柄处还缠着半透明的脐带残片,随着刀身晃动轻轻摆动,仿佛还连着某个未出世的魂魄。当刀身完全成型时,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意从刀身扩散开来,苦海中翻涌的浪涛竟在这股杀意下短暂停滞,连空气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斩!”星海慈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玄冥斩尸刀顺着他的臂力划出一道孤绝的弧线,刀光掠过之处,琴台周围的寒气瞬间被搅碎,那些悬在台角的青铜铃铛突然炸裂,碎片里飞出无数细小的金色飞虫,却在触碰到刀光时化为青烟。
只听得“噗嗤”一声脆响,像是利刃切开豆腐的轻响,玄冥斩尸刀的刀尖毫无阻碍地刺穿了玉骨琴台的台面。玉骨碎裂的声音里混着细微的呜咽,琴台表面的青纹突然亮起,三百六十根刑针同时震颤起来,针尖的幽蓝光芒变得更加刺眼。可就在刀身刺入琴台三寸的瞬间,星海慈航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清晰地看见,刀身刺穿的琴台倒影里,刀尖正对着自己的脊背。
还没等他收回力道,剧痛已顺着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那一刀终究是斩在了星海慈航自己的脊骨上,第九节天脊断裂的声音闷响如雷,竟盖过了苦海的涛声。他身上的衣袍在后背裂开一道长缝,露出的脊骨处没有鲜血涌出,而是渗出一种半透明的乳白色液体——那是道哭髓液,是修士在道心破碎时才会凝结的精髓,此刻正顺着断口汩汩流淌,每一滴都裹着细碎的光屑,像是揉碎的星辰。
道哭髓液滴落的瞬间,空气里突然响起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那声音不似人声,也非兽鸣,更像是山川崩裂时的呜咽、星河倒灌时的哀鸣,落在人心头便勾起无尽的酸楚。当第一滴髓液落在玉骨琴台上时,琴台突然剧烈震颤起来,那些青黑色的锁链纹路像是被烫到一般急剧收缩,台面上由冤魂血泪凝成的“斩”字瞬间褪色。
更神奇的变化还在后面。三百六十根刑针本已蓄势待发,针尖距星海慈航的眉心不过咫尺,却在接触到道哭髓液的刹那齐齐顿住。玄冰锻造的针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寒光,针尖的幽蓝化为淡绿,锋利的针刃渐渐舒展成柳叶的形状,连带着针尾的道元丝缕都染上了嫩黄的光泽。不过数息之间,那些令人胆寒的刑具已化作一株株垂落的柳枝,枝条上甚至冒出了米粒大的嫩芽,随着海风轻轻摇曳,竟散发出淡淡的草木清香。
琴台底部的狞笑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碎裂声。玉骨琴台的台面从刀刺穿的位置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那些由道骨炼化的玉质正在慢慢褪色,露出里面灰白色的骨殖本相。裂痕中渗出淡金色的光,那是监察局长官残留的道元,此刻却像是找到了归宿,顺着道哭髓液的轨迹流向星海慈航的断脊处。
星海慈航正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第九节天脊断裂的地方传来阵阵空虚感,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顺着断口流逝。可当琴台的道元流入体内时,他突然感到一阵奇异的温暖——那些道元并未攻击他的经脉,反而在修补断裂的脊骨,断口处的道哭髓液渐渐变得浓稠,在脊骨周围凝成一层半透明的薄膜。
苦海的浪涛不知何时已平息下来,金红的海水褪去了火气,重新变回碧蓝。那些被惊飞的玄鸟又回来了,在玉骨琴台周围盘旋,时不时有鸟喙衔着柳枝上的嫩芽,投进星海慈航背后的断口处。琴台底部的冤魂人影渐渐变得清晰,他们不再发出哀嚎,反而朝着星海慈航的方向微微躬身,随后化作点点星光融入海水中。
盗天心琴轸还扣在第二脊骨上,却不再散发之前的凶戾之气,琴轸表面的纹路与星海慈航断脊处的薄膜渐渐重合,像是在完成某种古老的契约。星海慈航低头看向掌心,那道脐带血痕已淡去不少,唯有玄冥斩尸刀还悬浮在身侧,刀身的血纹里多了几缕乳白色的光——那是道哭髓液留下的印记,让这把凶刀少了几分杀意,多了几分悲悯。
柳枝还在轻轻摆动,有嫩芽在海风中绽开细小的花苞。玉骨琴台的裂痕越来越多,却没有彻底崩碎,反而像是在与星海慈航的断脊产生某种共鸣。当最后一缕监察局道元流入他体内时,琴台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琴音,那声音不似之前的阴森,反而如清泉洗石般澄澈,听得苦海之下传来阵阵回响,仿佛有沉睡的生灵正在苏醒。
星海慈航缓缓站直身体,断脊处的疼痛已减轻不少,道哭髓液凝结的薄膜正在慢慢化作新的骨殖。他抬手轻抚过背后的伤口,指尖触到那些垂落的柳枝时,柳枝竟顺着他的指尖缠上他的手臂,嫩芽蹭着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微痒的暖意。
远处的海平线上,云层正在慢慢散开,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在玉骨琴台上,将那些柳枝照得透亮。琴台的裂痕里开始长出细小的根须,顺着海水往下延伸,像是要在苦海底扎下新的根基。星海慈航知道,这场较量并未结束——盗天心琴轸既然扣上了第二脊骨,必有第三、第四脊骨的考验在前方等待。但此刻他望着身侧泛着生机的柳枝,望着苦海中渐渐平息的浪涛,掌心的玄冥斩尸刀突然化作一道血光融入体内,只剩下道哭髓液的清香还萦绕在鼻尖。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脊骨,第九节天脊的断口处,新的骨殖正在道哭髓液的滋养下缓缓生长,每一寸都流淌着淡金色的光。而那座玉骨琴台,此刻已不再是冰冷的刑具,柳枝垂落间,竟像是一座正在重生的仙台,在苦海之上静静矗立,等待着下一场宿命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