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苍茫无垠的苦海中,墨色的浪涛翻涌着亘古的悲怆,每一朵浪花都凝结着亿万载的怨怼与不甘。九节天脊便在这片苦海中央横亘,宛如一条蛰伏的太古黑龙,鳞甲般的岩纹间还残留着开天辟地时的炽热气浪。它的第一节龙脊直刺苍穹,顶端隐没在翻滚的劫云里,那里终年响彻着雷霆的咆哮,仿佛是天地初开时未散的余音;最末一节则探入苦海深处,与暗不见底的幽冥相连,不时有惨白的骨爪从浪底伸出,却在触及天脊的刹那化作飞灰——这是岁月赋予它的威严,经过无数次星辰生灭的洗礼,原本支撑天地的九节龙骨早已褪去凡胎,化作了七丈高的囚天琴柱,柱身布满了细密的裂纹,每一道裂纹里都嵌着凝固的时光,散发出既古老又神秘的气息,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抖落满天地的洪荒旧事。
琴柱之间,十二根玄冥筋被天道法则巧妙地编织成弦。这玄冥筋原是北方玄水之精所化,曾缠绕过不周山的断柱,历经万载寒冰淬炼,本是至阴至柔之物,此刻却被某种无形之力绷紧如铁。每一根弦上都流转着暗青色的光纹,那是无数怨灵的魂火在其中明灭,它们被永远禁锢在弦身里,既无法挣脱,又不能消散,只能随着弦的震颤发出细碎的呜咽。最中间的那根主弦尤为特别,弦身隐隐泛着血色,凑近了才能看见,那是由三千个太古神只的脊骨碾碎重铸而成,弦尾处还坠着一枚青铜铃,铃身刻满了“禁”字篆文,无风自鸣时,声浪能压垮千里之内的所有生机。
祖龙逆鳞被精心镶嵌在每节琴柱的中段,化作了十九枚琴徽。这些逆鳞本是祖龙守护四海时最坚硬的铠甲,历经万次雷劫而不碎,此刻却褪去了暴戾的金光,转而流淌着温润的玉色。但只要细看便会发现,鳞甲的边缘仍在微微颤动,仿佛还在记恨着当年被剥离龙身的剧痛。最顶端的那枚逆鳞尤为硕大,内里封存着一滴祖龙的心头血,血珠里蜷缩着一条三寸长的小龙虚影,每过一个时辰便会睁开眼,吐出一口带着龙威的白雾,将琴柱上的尘埃涤荡干净——那是祖龙最后的执念,以残魂守着这囚天琴柱,不知是在守护,还是在等待复仇的契机。
琴柱两侧立着七根刑刺,它们是用域外陨铁混合修罗骨烧制而成,通体漆黑如墨,却在尖端泛着妖异的红光。这些刑刺的造型与寻常琴足截然不同,更像是七柄倒悬的长矛,矛身布满了倒钩,钩尖上还挂着风干的锁链残片。它们以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彼此间萦绕着淡淡的紫电,每当苦海的浪涛拍打琴柱,七根刑刺便会发出“嗡嗡”的共鸣,仿佛在应和着某种远古的契约。最东侧的那根刑刺上还插着半片青铜残片,上面刻着“镇”字的上半部分,据说另一半早已坠入苦海深处,化作了镇压万千邪魔的镇狱碑。
就在这死寂的囚天琴柱前,星海慈航的身影突然划破了苦海的天幕。他赤着双足踏在浪尖,脚踝处的银铃碎片还在滴落血珠,那些血珠坠入苦海,竟在墨色的浪涛上绽开了血色的莲花。他的衣袍早已被罡风撕裂,露出的臂膀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伤口里嵌着细碎的星辰砂,每走一步,那些星辰砂便会发出细碎的光屑,如同萤火虫般在空中飘散。他的步伐看似轻盈,实则每一步都踏在天道的节点上,脚边溅起的《道哭律》篆文血符在空中盘旋,这些血符是用他自身的心头血混合天道法则所化,红得像燃烧的火焰,却又冷得似万年寒冰。有的血符形如“生”字,却在笔画末端化作骷髅;有的状似“死”字,转折处却抽出嫩绿的枝芽,美丽中透着说不尽的诡异。
走近了才看清,他足踝上的银铃原是一对,此刻却只剩半片残铃挂在脚踝,铃身的裂痕里还卡着几根灰白的发丝——那是他在横渡忘川时,被三千厉鬼撕扯所致。他的指尖缠着几道暗金色的锁链,那是从幽冥地府借来的缚魂索,锁链的末端已经磨得发亮,显然是经历过无数次的拉扯。当他站在囚天琴柱前时,苦海上的风突然停了,浪涛也收敛了翻涌,整个天地仿佛都屏住了呼吸,只剩下他胸口起伏的声音,与琴柱上逆鳞的轻颤遥相呼应。
星海慈航深吸一口气,苦海里的咸腥气息涌入肺腑,混杂着琴柱散发的古木清香,竟让他想起了三百年前在昆仑仙山听道的日子。那时他还是个穿着白衫的少年,捧着竹简坐在桃树下,看师尊用指尖的霞光在云端写《黄庭经》。可如今,桃林早已化作焦土,师尊的仙骨也被炼成了镇压魔域的基石,只剩下他一人,带着破碎的银铃和满身的伤痕,走到了这囚天琴柱前。他缓缓抬起手,指尖的血珠滴落在玄冥筋所化的琴弦上,发出“滋”的轻响,那根琴弦竟剧烈地颤抖起来,弦身的怨灵发出凄厉的尖叫,仿佛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劫难。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第一根琴弦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苦海上的浪涛悬在半空,劫云里的雷霆停在电光乍现时,连琴柱上祖龙逆鳞里的小龙虚影都屏住了呼吸。随后,一声琴音破空而出,那声音不似凡俗乐器的清亮,倒像是九幽地底的岩浆在岩层下翻滚,带着灼热的悲怆,瞬间席卷了整个苦海。琴音所过之处,墨色的浪涛凝结成冰,冰面上浮现出无数张痛苦的面容,那是被这琴音唤醒的远古幽魂。
紧接着,琴音化作一条巨大的九幽黑龙,龙身粗逾十丈,鳞甲是由纯粹的黑暗凝聚而成,每一片鳞甲上都刻着一个“死”字。它张牙舞爪地从琴音中跃出,龙首高昂时,能触碰到劫云的边缘,龙尾扫过之处,七根刑刺上的紫电都被震得粉碎。最骇人的是它口中衔着的量罪镜,镜面光滑如秋水,却在边缘处布满了锯齿状的缺口,镜内流转着无数人影,那是古往今来所有犯下滔天罪孽者的虚影,他们在镜中永无止境地重复着自己的恶行,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黑龙携着量罪镜猛冲向囚天琴柱,九节琴柱上的祖龙逆鳞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琴柱内部传来沉闷的龙吟,仿佛沉睡的太古黑龙被惊醒。当黑龙的头颅与第一节琴柱相撞的瞬间,量罪镜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敲在所有生灵的心上。镜面的碎片化作亿万点银辉,如同下雪般在空中飘散,每一片碎片里都封存着一段罪孽:有的碎片映着商纣王鹿台自焚的火光,有的碎片裹着白起坑杀赵卒的哀嚎,有的碎片里,秦桧正跪在岳飞的墓前,脸上刻满了永恒的忏悔。
就在最后一片碎片落地的刹那,量罪镜原本所在的位置突然亮起一团刺目的红光,那红光中渐渐浮现出一幅惊心动魄的景象——初代燧人正跪在祭坛上,左手握着一柄青铜匕首,右手按住自己的胸口,眼神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决绝。他的周围,跪着无数先民,他们的脸上都带着虔诚与敬畏,祭坛下的火塘里,燃烧的不是寻常草木,而是他们的头发与指甲,那是献给天道的祭品。
随着燧人匕首落下,一颗跳动的心脏被生生剜出,那心脏并未滴落鲜血,而是燃烧着熊熊烈焰,火焰中隐约可见无数星辰在运转,仿佛将整个宇宙都藏在了其中——这便是盗来的天心,是初代燧人从天道那里窃来的火种,也是人类文明的起源。可此刻,这颗燃烧的盗天心却被无数刑纹紧紧缠绕,那些刑纹如同活着的蛇,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天心越缠越紧,最终竟凝结成了一枚黝黑的琴轸,死死地嵌在第九节琴柱的末端。
琴轸上的刑纹还在微微蠕动,每一次收缩,盗天心的火焰便会黯淡一分,而琴柱上的祖龙逆鳞则会亮起一分。星海慈航看着那枚琴轸,突然想起师尊临终前说的话:“天道最是无情,却也最怕有情。燧人盗火,是为有情;囚天为琴,是为无情。可无情有情,本是一体,就像这琴弦,绷得太紧,终究会断。”
他的指尖再次抬起,这一次,他要拨动的是第二根琴弦。苦海上的风又开始呼啸,浪涛重新翻涌,只是这一次,浪涛里夹杂的不再是怨怼,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九节琴柱上的暗纹开始流转,仿佛在期待着什么,而那枚由盗天心化作的琴轸,火焰里似乎多了一点微弱的跳动,像是一颗即将复苏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