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请走了。
几个人轮番问我,“丁群都和你说什么了?”
我说,“旁边不是有人一直俯着身子听吗?”
问我的人说,“丁群声音太小,时断时续,必须耳根子贴到他嘴边才能听清。”
我说,“我还看见有人录音了。”
问我的人说,“我们放录音了,除了你的声音,丁群的声音很微弱,模糊不清。”
我说“旁边有人听,还有人录音,你觉得丁群能给我说什么?”
问我的人说,“你只需要说出你听到的就行。”
我说,“你真想听?”
问我的人说,“甭废话,赶紧说。”
我说,“他要我帮忙照顾他的傻子弟弟丁立。”
问我的人说,“还有呢?”
我说,“帮忙关照他在县城上班的妹妹丁娇和小弟丁辉。”
“还有呢?”
“还要我帮忙关照他媳妇孟莉和他的女儿萍萍。”
“还有呢?”
“他最后跟我说对不起,让我失望了。”
“还有呢?”
“没了?”
“就这些?”
“你们放录音也听到了,说话一字一顿的,呼吸都困难,还能说出多少话来。”
问我的人走后,有个重要人物亲自过来见我。
他开门见山说:“你没说实话。”
我说,“何以见得?”
他说:“你说的这些,他可以交代给很多人,很多人都可以照顾他的家人,甚至比你照顾得更好,没必要委托你,给你惹上这么多麻烦。”
听他说话,再看他的气场和不停跳动的眉毛,我就知道这个重要人物不简单。
我说,“你说的没错,但我和他弟弟妹妹的关系很好,我读大学时就认识他们,只有我会把他们当自己的亲人看待。”
他说,“就因为你能把他的家人当你的亲人看待,他才不会把你卷进来,给你惹这些没必要的麻烦,但他在医院,偏偏点名说最想见的人是你,除了你,谁和他说话,他都不搭理,说明他有重要的事情和你交代,不过,你刚才交代的显然够不上重要事情。”
我突然意识到,丁群的自杀可能没那么简单,听于强说,丁群的自首引起了全市官场的骚动。可能丁群迫于压力,甚至是威胁而无奈自杀。
或许,丁群手里秘密掌握了某些人违法犯罪的什么重要证据,他们都在竭尽全力,在丁群临死前,把这些隐藏的证据找出来,以免落入他人之手。
我是丁群最后见的那个人,他们也一定认为丁群把隐藏的证据告诉了我。
我快速地想着应对策略,我说,“你真想听实话?”
他说,“就怕你不说实话。”
我说,“我不是不想说,但这个实话事关丁群的隐私和尊严,我们是不是要尊重一下死者的隐私。”
他说,“如果事关他的隐私,他就会带进棺材,不会说给你听。”
我说,“因为这个隐私和我有关,除了我,他没法说给别人听。”
他说,“你说说看。”
我说,“你看,你还是要我说。”
他说,“说嘛,说说看,我会尊重死者的隐私。”
\"那我要说了,你不能泄露出去,你知道就行。”
“说吧,我不会泄露出去。”
我顿了顿,鼓足勇气说,“他说他爱我,还说对不起我,希望下辈子能和我在一起。”
他楞了一下,斜睨眼睛看了看我,过了一会,他抽出两支烟,递给我一支烟,他自己点上,也给我点上。
重要人物说,\"他倒是经常在我面前提到你,说你们之间感情很深,他父亲去世后,是你和他一起拉大板车送他父亲的遗体回他老家安葬。
我说,\"何止这些,我们在一个被窝睡了好多年,他一直喊我媳妇。
他说,“嗯嗯,他说过你有个外号叫喜佛,喊着喊着,就喊成了媳妇。”
我抽了口烟,接着说,“我和他很多年没见,我在市里的花店工作,我就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上次去监狱探监,我也是去责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可以去查通话记录。”
他弹了弹烟灰,说,“这个我知道,你很正直,是个不错的好人。”
我说“,之后我没再见过他,这次也是你手下的人把我带过来和他见面,我估计他真的就是想最后见我一面,一方面,委托我关照他的弟弟妹妹,他说他的弟弟妹妹因为他,生活和工作都遭受了很大干扰;另一方面,他一直觉得辜负了我,想当面和我说声对不起......”
“这个我信!”重要人物若有所思看着我,吐了一口烟,“但他不会只说这些的.....他,他真的跟你说,他爱你?”
我点点头,“他一开始委托我照顾他的弟弟妹妹,然后说对不起,最后才说爱我,说希望下辈子可以和我在一起。”
他说,“那你爱他吗?”
我说,“我们是最好的同学。”
他说,“你只需要回答爱或不爱就行。”
我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说,“那就是不爱。”
我没说话。
他有点像是自言自语的嘀咕,不像啊,小丁怎么看也不像是性取向有问题。
我说“他就那样,读书时就嘻嘻哈哈,每次有困难,需要我帮他,就会搂着我的肩膀说爱我之类的疯话,我早习惯了,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他可能就是希望我帮忙照顾他弟弟丁立吧,我们刚毕业时,一起租房子,他弟弟丁立经常会过来,每次来我都会带丁立出去玩,我把丁立当我亲弟弟,丁立也很喜欢我,宁愿和我睡一张床也不愿和丁群睡。”
他似乎相信了我说的话,笑笑,说,“这小子,还挺会找借口。”
临走时,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好干。”
我说,“可不可以容我几天再回同宝,我想把丁群的后事处理了。”
他说,“丁群就不用你管了,自会有人处理。”
我说,“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办个小小的告别仪式,其他人我不邀请,只是让他的弟弟妹妹过来做个告别。”
他看了我一眼,说,“随你吧。”
丁群的告别仪式在殡仪馆举行。
没有花圈,没有挽联,没有主持,只有声声弥漫的哀乐。
参加告别的有丁群的弟弟妹妹及家族的叔伯舅等,哀乐把他们都笼罩了,面色凝着,欲言又止。
于强也偷偷过来了,匆匆看一眼就走了。
丁群的女儿萍萍也来了,是孟莉的母亲领来的。
哀乐声中,萍萍从装着丁群的玻璃棺前绕过,停下,三鞠躬,鞠躬完,萍萍一动不动地看着丁群的遗体,眼神有点散,却没散透,像一棵风中的树,零乱地左右摇摆,枯叶沙沙落下。
孟莉的母亲跟过去,伸出手,似乎要把萍萍的肩膀揽住,萍萍的身子一侧,动作幅度不大,姿态却有点凛然。
萍萍来到我面前。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萍萍,长得真像丁群啊,连眉宇那抹忧郁都像,削瘦,非常瘦,腰背却挺得特别直,脸色蜡黄蜡黄的。
萍萍问我,“你是周叔叔吧。”
我蹲下来,抱了一下萍萍,我说,“你可以叫我周叔叔,我是你爸爸的....好朋友”
萍萍说,“你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吗?”
我一时语塞,顿了顿,我说,“医生说是突发脑溢血。我怕萍萍不明白,又解释一下,就是脑袋里面的血管突然裂了,血跑出来了,导致脑供血不足。”
萍萍像是明白了。
萍萍离开的时候,我对孟莉的母亲说,“谢谢你领萍萍过来看她爸爸最后一眼。”
孟莉的母亲说了句“造孽哦,就”颤巍巍走了。
我没想到,朱红斌得到消息后,也从省城急匆匆赶了过来。
朱红斌混得很好,已经是省里的领导了。
朱红斌眼睛通红,显然是已经哭过了,我都没想到他那么重情重义,鞠躬完,他盯着丁群的遗体看了很久,半响才呐呐地问我,“这是丁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