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火势逐渐被控制,王府上空的火光逐渐黯淡下来。
空气干燥又安静,却很呛人。
一时间,我甚至听到林枝枝粗砺的喘息声。
谁知。
正当我以为春杏必死无疑,崔恕会对她大发雷霆时。
惠姑姑却突然冲了出来!
我一惊,就看到她面色灰败,仿佛比林枝枝还要脆弱。
在我印象中,惠姑姑一向身体健朗。
我死的这年,她已经年过半百,却从不需要拄拐行路。
我心想,若惠姑姑不必照顾我们,而是去过着她自己的人生。
那此时的她,很有可能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太太。
绝不是像现在这样。
泪涕纵横,仿佛比脸上皱纹还深。
一双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干枯的痛响。
扑通!
“王爷且慢!老身有话要说!”
惠姑姑用尽全身力气,直挺挺的跪在了崔恕身前。
但她并没有看崔恕,而是猛的弯腰,将额头也重重的磕在地上!
“王爷,请您切莫责怪春杏!千错万错都是老身的错!今日之事都是因为老身教导无方,才养出她这等孽障!”
说到这。
我见惠姑姑抬起头,花白的头发粘满了土灰。
她声音嘶哑凄厉,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的确……春杏她胆大包天,巧言令色,实在该死!可她再该死,也是您和王妃娘娘当初一起从外面救回来的一条人命啊!”
“王爷,老身求求您,看在逝去王妃的份上,念在春杏一片愚忠的份上,饶她一条贱命吧!”
“自打王妃走后,老身便暗暗发誓,绝不会让王府中再少任何一人!若您真要处置春杏,那老身愿替春杏领死!”
“王爷,求您开恩,求您了!”
沉默。
若鬼也能流泪,恐怕现在的我早就哗啦啦的哭了满地。
可我眼中没有泪水。
我只能干巴巴的看着所有人。
看着伏在地上哀泣的惠姑姑,看着眼中含泪、却依旧执拗的春杏。
以及……
眸光中有火光翻涌的崔恕。
我看不懂他这个眼神。
但。
还好。
我的少年郎,到底还是是心软了。
或许是念及与我的旧情吧。
就在惠姑姑即将再次磕头的下一秒。
崔恕忽然说道:
“那就让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我与众人纷纷一怔。
崔恕就又道:
“当年我和栀栀,是在西郊福山寺下的村落见到春杏的。”
“也是从那里,她几度受人欺负,被栀栀心善捡了回来。”
“惠姑姑,你让春杏连夜收拾行李,离开王府,本王就当她是死了。”
话音至此。
崔恕的声音已经干涩无比,仿佛口中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王爷!”
春杏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
我一眼看出她眼中的绝望和无措。
然而。
面对这样的春杏。
崔恕却只是疲惫的移开了视线。
“惠姑姑,去吧。”
“今夜纵火之人已经抓到,按我朝律令,已经就地处死。”
“从今往后,宁王府中再也没有一个叫做春杏的丫鬟了。”
“听懂了吗?”
话毕,他转而望向十三,淡淡的嘱咐了声。
“差人给林枝枝看看她伤情如何。”
十三默默拱手。
“……是,属下遵命。”
一场闹剧就此落下帷幕。
话本小说都爱这么写。
想对女主角使坏的恶毒反派们无一例外,终将自食恶果,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我以前是读者的时候,就喜欢看这样的剧情。
我想,很多人或许和我一样。
认为看恶人作茧自缚,咎由自取,是这天底下最痛快的事情。
多么酣畅淋漓的转折和打脸啊!
可不知为何。
现在的我,化作书中的一员,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的心口像是被掏空了一块,任由烟尘直直灌进去。
我看着春杏,她的表情很快从震惊变成了木然。
她木木的向崔恕的背影行礼,木木的回到房间收整行李,最后木木的走在惠姑姑的身边,来到王府门前。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
崔恕并没有对春杏避而不见。
恰恰相反。
他竟然选择来送春杏最后一程。
可此时的崔恕,只是站在门前,负手而立。
惠姑姑叹了口气,整个人好像老了十岁不止。
她扭头看了看崔恕,见他并无反对的意思,便拉过春杏的手,将一把银钱强塞给她。
“这是王爷赏你的。你在王府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我松了口气,刚想着春杏这下好歹也有钱用了。
谁知。
下一秒。
春杏却轻轻的推回了惠姑姑的手。
我见她平静的开口,一双眼睛望向崔恕,一眨不眨,十分真诚。
“我不要王爷的钱。”
“我能进王府做事,本身就是王妃娘娘心善救我一条性命,我无以为报。”
“今晚离开王府后,我会回到村子里去的,但我不会继续卖汤圆了。”
惠姑姑皱了皱眉。
“不卖汤圆,你怎么谋生?”
春杏忽然就笑了。
“王妃娘娘已死,世上再也无人爱吃我做的汤圆,那我做起来还有什么意义?您和王爷莫不真当我是个傻的,以为王妃娘娘捡我进府,只是为了给王爷包汤圆吃的?我其实都知道,爱吃汤圆的那个人,是王妃娘娘。救我的那人,也是王妃娘娘。”
说着说着,春杏的笑便愈发释怀起来。
我看着很不是滋味,就垂下头,隔着生死之遥,虚虚的抱了抱她。
然后,春杏就说:
“不过惠姑姑也不用担心我之后的去向。我会去福山寺里出家为尼,在佛前日日诵经,为王妃娘娘永生祈福,此世绝不忘她。”
说完这些话。
春杏顿了顿,目光像是穿透了崔恕的魂魄一般,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那么……王爷您呢?”
春杏一字一顿,字字清晰无比。
“您可会,一辈子都记着王妃娘娘的音容笑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