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建康南郊,一座高台拔地而起。
台高二十余米,分三层,坐北朝南,台上修有大殿。
台下预留了两块石碑的位置,分别是《受禅表》和《公卿将军上尊号奏》,前者是描述接受禅让的全过程,后者是公卿将军们呈给周王王凝之、请求其以周代晋的奏章。
撰写碑文和刻碑的事,王凝之交给了王献之操办。
禅让大典在即,除了领军的武将不可擅离之外,各地的刺史、太守都陆续返回建康。
王凝之在府中一一接见这些封疆大吏,向他们表示新朝建立后,不会进行人员上的大变动,请大家放心,继续各司其职。
众人则纷纷向王凝之表示了效忠。
兖州的桓冲也返回了建康,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桓冲肉眼可见的衰老了,拜访王凝之的时候,五十出头的他便流露出隐退之意。
王凝之安抚了几句,但没多说什么。
桓冲欲言又止,叹息着离开了。
郗超感念当年桓温的恩情,对王凝之说道:“桓幼子自言归隐,是想听你承诺将兖州交给他的长子桓嗣,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王凝之笑道:“我如何不知,但我不能答应,桓嗣可以袭爵,我也可以给他一个高官,但刺史之位不可继承,这是我的底线。”
郗超点点头,王凝之打压世家的态度一直很明显,这种世袭领地的事,他是绝不可能同意的。
“大司马离世之前,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是想你我能保住桓家的。”
对于给了自己立足之地的桓温,王凝之同样心存感激,说道:“桓家现在还能有荆州和兖州两地,这已经表明我的态度了,但桓家想世世代代占据这两州,我不能答应。”
郗超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桓幼子一退,桓家便再无威胁,你可以收回兖州,但不妨释放些善意,既是对大司马的回报,也能让其他世家看到你的大度。”
王凝之想了想,笑道:“灵宝今年十三岁了,比我家小奴还小几岁,过阵子我召他到洛阳,放在身边培养,这样总行了吧?”
桓玄,小名灵宝。
郗超笑着点点头,他们更在意桓温的后人,而不是桓家,这样的安排确实更合适。
江南的冬天,整日阴沉沉、灰蒙蒙,天气也转寒,有些压抑。
好在到了禅让这天,天公作美,是冬天里难得的大晴天。
大臣们早已到封禅台周边等候,围了一圈又一圈,但聚集了数千人的现场极为肃静,几乎没人说话。
王凝之和司马曜同时抵达现场,穿过人群预留出来的通道,来到台前,拾级而上,登上高台。
三层高台,每层二十七级台阶,总计八十一层。
两人的心境在这个时候,居然有些相似,都有一种解脱之感。
司马曜是为终于卸下了这个包袱而感到轻松,王凝之则是因为终于完成这个繁琐的流程而松了口气。
天子的玺印,司马曜在宣布退位的时候,就已经交了出来,此时又还给了他,由他当面交给王凝之。
说是当面,但因为涉及到两个天子,一个如何交,一个如何接,礼法上有些难办,于是高台上还有一人,禅让行事官郗超。
王凝之知道这个安排的时候,不禁笑了。
当时他还和郗超讨论,“难道不是我先向陛下行臣礼,接过玺印,然后他再向我行臣礼吗?”
郗超的解释通俗易懂,相互行礼,是王凝之亏了,毕竟台下的人都是来见证新君登基的,王凝之却向别人行礼,这算怎么回事?
所以在具体操作上,加了一个中间人传递玺印。
于是司马曜拿起玺印,递给郗超,郗超躬身接过,转身再递给王凝之。
王凝之接过玺印的时候,宣示着禅让这一步已经完成,晋朝成为历史,现在是大周了。
司马曜俯身向王凝之行礼,表示自己归于臣位。
台下的文武官员和随行人员,也一起向台上的王凝之的行礼。
一时间,偌大的高台上下周围,只有王凝之一人直立着。
他看着伏在面前的众人,心绪起伏,从此刻起,他就是这片土地的最高统治者了。
事情到了这,还没完,人间的问题解决了,还有上苍的事。
接下来的步骤,是燎祭天地、五岳、四渎。
就是通过焚烧薪柴、祭品来祭祀天地,五岳和四渎,五岳的说法一直延续至后世,四渎指的是入海的长江、黄河、淮河和济水。
王凝之通过这个仪式,诵读祭文,将王周受禅的事告知上苍。
祭文没什么可说的,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称呼,祭文开头,王凝之自称是“皇帝臣凝之”,天子在天帝面前称臣,这不丢人。
完成祭天地的仪式后,王凝之将周朝的第一封诏书递给郗超,让他宣读。
“今朕承帝王之绪,以明年为玄始元年,议改正朔,易服色,殊徽号,同律度量,承水行,大赦天下;自殊死以下,诸不当得赦,皆赦除之。”
一是宣布改元玄始,二是宣布大周为水德,一应的服饰度量之类,都要做出修改,三是新皇登基的惯例,大赦天下。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漫长的仪式终于结束了,王凝之坐车返回建康,进入皇宫。
禅让的事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迁都了。
建康皇宫肯定是要拆除的,所以王凝之最后来看看这个有些破败的小巧皇宫。
司马曜带着妃嫔已经离开,内侍和宫女大多已安置到别处,宫中虽然灯火通明,但寂静无声,只有不时传来的巡逻士卒的脚步声。
郗超忙完收尾工作,赶到皇宫来见王凝之。
两人站在大殿前的台阶上,俯视着这个即将被拆除的皇宫。
王凝之叹道:“建康皇宫虽然小了些,但胜在精致,就这么拆了,真是可惜。”
郗超笑道:“陛下喜欢这个风格,可以照这个样子在洛阳再建一座。”
王凝之听到这个称呼,有些不适应,苦笑道:“嘉宾这是在试探我吗?新朝一建立,就大兴土木,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郗超摇摇头,“新朝新气象,盖几座宫殿也是应该,洛阳的皇宫规模也确实小了些。”
当年没钱,但又不能不修,所以洛阳只修了几座主殿,现在来看,确实需要扩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