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三十里处的桃林正泛着不祥的绯色,花瓣飘落在皇甫嵩的玄铁铠甲上。老将军伸手拂去肩甲上的落英,中军帐里六个青铜冰鉴正往外渗着寒雾——这是今晨从河内郡快马运来的冰块,此刻却在帐角积成蜿蜒的水痕。
\"报!东门瓮城已破!\"传令兵靴底带血冲进大帐,铠甲缝隙里还夹着半片桃叶。皇甫嵩背对着来人,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沙盘边缘。那檀木雕琢的广宗城模型上,密密麻麻插着的黑旗正被他逐根拔起。
老将军突然转身,腰间环首刀撞在冰鉴上发出脆响:\"张梁那黄毛小儿,还在城头挂人皮战鼓?\"他抓起案上酒盏一饮而尽,浑浊的眼珠映着沙盘上最后三面黑旗,\"困兽之斗。\"
与此同时,广宗城地宫深处,张角指尖的鲜血正顺着桃木剑纹路蜿蜒。青铜灯盏里的火苗突然暴涨三尺,将墙壁上朱砂绘制的二十八宿星图映得如同流淌的岩浆。他踉跄着扶住祭坛,袖中滑落的《太平要术》竹简在地上滚出沉闷的响动。
\"大贤良师!\"守在地宫入口的张宝突然撞开石门,铁甲上还粘着半截箭矢,\"南门...南门城墙裂了道丈宽的口子!\"这位平素最重仪容的人公将军,此刻发冠歪斜,满脸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
张角猛地攥紧桃木剑,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地砖上以血绘就的阵法突然泛起青光,那些蝌蚪状的符文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他想起月前在巨鹿施展\"鬼道\"时,那些跪拜的百姓眼中闪烁的,究竟是虔诚还是恐惧?
突然,整座地宫剧烈震颤。张角抓起案上三枚五铢钱往空中一抛,铜钱尚未落地便熔成赤红的铜汁。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苍天已死——\"桃木剑重重劈在祭坛中央,青铜灯盏应声炸裂,飞溅的灯油在半空燃成幽蓝鬼火。
广宗城南门城墙下,第五波冲锋的官军突然集体僵住。冲在最前的屯长正要挥刀砍向墙缝里钻出的黄巾残兵,却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青石板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下一秒,城墙垛口窜起的蓝火如同巨蟒缠上云梯,二十丈高的城墙瞬间变成喷火的巨兽。
\"雷公助我!\"张角的嘶吼穿透战场。正要坠落的官军被无形之力托住,却在半空中被鬼火吞噬。焦黑的尸体如雨点坠落,砸在后续冲锋的盾阵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道袍翻卷的左慈恰在此时出现在血色残阳里。老道拂尘轻扬,那些尚在挣扎的官军伤口竟渗出翡翠色的流光。\"乱世之中,安有完卵?\"他叹息着掐诀,战场上空突然浮现出八卦虚影。张角催动的鬼火撞上八卦阵图,炸开的火星竟在半空凝成血色符文。
两股力量对撞的刹那,城墙裂缝里突然探出无数白骨手臂。张角呕出一口黑血,桃木剑的裂纹中渗出粘稠的液体。他踉跄着后退,耳边响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破庙屋檐下,南华老仙往他怀中塞入《太平要术》时,枯槁的手指曾点在他眉心:\"蛟龙未遇,暂居云雾之间。\"
\"大哥!\"张梁的吼声从西城墙传来。这位浑身缠着符咒的人公将军正挥舞着九节杖,将试图攀上城头的官军变成满地打滚的火人。他腰间的紫金葫芦突然炸裂,飞溅的符水在城墙表面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皇甫嵩此刻已策马立在护城河边。老将军望着城墙上此起彼伏的蓝火,突然伸手扯下颈间狼牙吊坠。当啷一声,吊坠坠地化作三丈高的青铜巨兽,獠牙间吞吐着腥臭的毒雾。\"汉室江山,岂容妖孽作祟!\"他反手抽出环首刀,刀刃映出天际逐渐成型的雷云。
地宫中的张宝突然捂住心口跪倒在地。他腰间悬挂的八卦镜裂成八瓣,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惨象——燃烧的粮仓、倒悬的尸体、插满箭矢的战旗。\"二哥!\"张梁的惊呼被淹没在城墙垮塌的轰鸣里。他发疯似的撕开胸前符咒,裸露的皮肤上浮现出蚯蚓状的青筋。
左慈的身影在八卦阵中时隐时现,手中突然多出一柄通体莹白的长剑:\"遁甲天书,岂是尔等能窥?\"剑尖轻点,那些白骨手臂突然调转方向抓向城墙上的黄巾力士。张角披散的白发无风自动,道袍袖中飞出数百张黄符,却在触及剑光的瞬间自燃成灰。
突然,战场东北角传来战马嘶鸣。张角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地平线尽头,三千白马正踏着血泊飞驰而来。公孙瓒的银枪在暮色中划出闪电般的轨迹,他身后飘扬的\"白马义从\"大旗上还沾着昨日巨鹿之战的硝烟。
\"驰骋沙场,断敌粮草!\"暴喝声中,张宝突然从地宫冲出。他手中令旗挥动,护城河里突然浮起无数腐烂的尸首。这些浸泡多日的尸体遇空气即燃,在河面筑起三丈高的火墙。公孙瓒的白马惊惧人立,马鞍上悬挂的羌笛被热浪烤得炸裂。
皇甫嵩的青铜巨兽正在此时撞上城门。兽爪拍击的闷响与城门闩断裂的脆响交织,老将军突然露出森白牙齿:\"全军听令!先登城者,赏千金!\"他身后的传令兵刚要击鼓,却发现鼓皮早已被不知何时飘落的灰烬蚀穿。
张角的手指深深抠进城墙砖缝。他望着在火海中挣扎的白马义从,恍惚间又看见初平元年的那个清晨。那时他站在钜鹿城头,看着下方蚁群般的流民,他们高举的锄头在朝阳下闪着微弱的光。而现在,那些光都变成了公孙瓒银枪上的寒芒。
左慈的剑气突然穿透八卦阵。张角勉强侧身,剑气擦过他耳畔,将身后箭楼劈成两半。纷飞的木屑中,他看见自己早生的华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雪白。\"黄天当立——\"嘶吼声里,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残破的桃木剑上。剑身裂纹中涌出的不再是黑血,而是粘稠如沥青的雾气。
战场西北角突然传来号角声。正在与鬼火纠缠的官军惊喜地发现,曹字大旗正在暮色中猎猎作响。曹操端坐爪黄飞电之上,手中倚天剑尚未出鞘,身后虎豹骑的重甲已映红半边天空。
\"孤,好梦中杀人。\"轻笑声中,一道剑光划破血色苍穹。张角布下的鬼火结界应声而碎,那些游荡在战场上的怨魂发出凄厉的哀嚎。左慈的八卦阵突然暴涨数倍,将整座广宗城笼罩在青光之中。
张梁的九节杖就在这时断成三截。他怔怔望着掌心被反噬灼出的血洞,突然仰天狂笑:\"天下大吉?天下大吉!\"笑声未歇,整个人突然爆成漫天血雾。血雨中,那些正在攀爬城墙的官军突然捂住眼睛惨叫——他们的瞳孔里正绽放出妖异的桃花。
地宫最深处,《太平要术》的竹简无风自动。张角残破的道袍灌满阴风,他望着沙盘前冷笑的皇甫嵩,望着剑气纵横的左慈,望着越来越近的曹字大旗,终于将桃木剑倒转刺入心口。在意识消散前的刹那,他听见十年前的雨声,听见南华老仙的叹息,听见三十六方渠帅在九泉下的恸哭。
最后一缕鬼火熄灭时,护城河里的血水突然沸腾。那些沉在水底的尸体睁开了眼睛,瞳孔里跳动着和张角一样的幽蓝火焰。
是夜,北邙山雷声不断。守陵老卒赌咒说看见乌云里有蛟龙翻滚,龙角上挂着半卷竹简。更夫打更路过废宅,听见墙内传出女子哼唱:\"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晨起时有人发现更夫尸体,心口插着片桃木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