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翁号”驶入地中海时,海面像被熨烫过的蓝丝绒,平滑得能映出云絮的影子。汤米趴在船舷边,看着金枪鱼群像银色的箭簇般掠过船底,尾鳍划开的水纹在阳光下闪着碎钻般的光。少年脖子上的火焰之心木雕随着船的颠簸轻轻晃动,木质的纹路里还沾着点火山岛的红土,像颗跳动的小小心脏。
“古老图书馆藏在‘遗忘岛’上。”卡佛展开卷边缘发脆的羊皮海图,图上的岛屿被圈在一个橄榄枝图案里,“老卡佛说那是公元前三世纪的建筑,原本是亚历山大学派的分支,后来被地震埋了大半,只剩下藏书的地窖还在。”他用手指点了点海图角落的注释,“岛上的修士说,图书馆的钥匙是‘会结果的石头’。”
艾琳正将火山岛带回的火山花与记忆草混合碾碎,装进小巧的丝绸袋里。药香里带着股奇特的甜意,像地中海的阳光晒过的蜂蜜。她的记录本上贴着片橄榄叶标本,是刚在西西里岛补给时采的,旁边用小字写着:“橄榄木的灰烬能显现褪色的字迹——老修士的偏方。”药箱里的听诊器此刻挂在桅杆上,被海风拂得轻轻摇晃,像在倾听远处岛屿的呼吸。
星火蹲在堆成小山的古籍上,那些是安雅船长从冰海沉船里抢救出来的零散手稿,大多是荷兰水手的日记。小猫的爪子踩着本十七世纪的航海日志,琥珀色的瞳孔盯着书页上的航海图,尾巴尖偶尔扫过某个地名,像在挑选下一个目的地。当船经过一座露出海面的礁石时,小猫突然对着礁石上的白色建筑叫了两声——那是座孤零零的修道院,钟楼的尖顶在阳光下闪着银辉。
遗忘岛比想象中更荒芜。岸边的沙滩是罕见的白色,沙粒细得像面粉,踩上去悄无声息。岛上的橄榄树长得歪歪扭扭,树干上缠着干枯的葡萄藤,像老人手上暴起的青筋。修道院的石墙爬满了常春藤,大门上的铜环已经锈成了绿色,叩击时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敲在空心的树干上。
开门的是位白发修士,黑袍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拄着根橄榄木拐杖,杖头雕刻着打开的书本图案。当卡佛说明来意时,老修士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他用拉丁语低声念叨着什么,然后侧身让我们进门:“图书馆的地窖在圣器室后面,但你们要先回答一个问题——什么东西比黄金更持久?”
汤米脱口而出:“故事!”少年指了指怀里的航海日志,“肖恩大叔说,船会沉,人会老,但故事能跟着风跑遍七海。”
老修士突然笑了,皱纹里挤出两团暖意:“答对了。当年建图书馆的学者说,文字是比金字塔更坚固的纪念碑。”他领着我们穿过长满苔藓的庭院,石板路上的刻痕里还能看出当年的马赛克图案,“‘会结果的石头’其实是颗橄榄石雕,三百年前被海盗抢走了,现在应该在岛上的‘海盗酒馆’里。”
海盗酒馆藏在岛中心的悬崖下,石墙是用沉船的木板砌的,房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骷髅头,每个头骨的牙齿间都咬着枚金币。酒馆老板是个独眼的老头,腰间别着把弯刀,刀鞘上镶嵌着颗红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妖异的光。当我们提到橄榄石雕时,他突然用钩子手敲了敲吧台:“想要它?得赢了我的‘航海棋’。”
航海棋的棋盘是块巨大的鲸鱼骨,格子里刻着世界各地的港口。老头的棋子是用海盗的牙齿做的,而我们的棋子,是汤米用火焰之心木雕削出来的小船。棋局进行到深夜时,酒馆里的海盗渐渐散去,只剩下我们和老头的呼吸声,与窗外的海浪声交织在一起。当汤米的小木船“驶入”最后一个港口时,独眼老头突然将钩子手重重砸在吧台上:“多少年没人能赢我了!石雕在酒桶后面的暗格里!”
暗格里的橄榄石雕比拳头稍大,雕的是棵结果的橄榄树,果实饱满得像要滴出油来。最神奇的是,石雕的底座刻着与老图书馆大门相同的花纹,只是中央多了个小小的钥匙孔,形状正好能插进汤米脖子上的火焰之心木雕。
“果然是配套的。”卡佛将木雕插进钥匙孔,轻轻一拧,石雕的“树干”突然弹开,露出一卷卷在里面的细羊皮纸,“是图书馆的藏书目录!”
老修士早已在图书馆门口等候。地窖的入口藏在圣器室的祭坛后面,移开沉重的石板后,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石阶陡峭而狭窄,星火打头阵,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像两盏小灯,照亮了墙上的壁画——画中一群穿长袍的人正在抄写书卷,头顶的天空有彗星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
地窖比想象中更宽敞,拱形的石顶上布满了星星状的气孔,月光从气孔钻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书架是用橄榄木做的,已经黑得发亮,上面整齐地码着一卷卷羊皮卷,有些用红绳系着,有些则用蜡封着口。最深处的书架前,立着尊大理石雕像,是位手持羽毛笔的学者,底座上刻着行希腊文:“真理藏在最后一页。”
“找找关于‘浪荡子号’的记录。”卡佛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窖里回荡,“老卡佛说,当年杰克船长的父亲曾在这里留下过航海日志。”
汤米爬上最高的书架,手指拂过积满灰尘的羊皮卷。当他抽出一卷用蓝绳系着的卷轴时,卷轴突然散开,掉出枚铜哨——与本留下的那枚一模一样!哨子上刻着的船锚图案已经模糊,但依然能看出与“浪荡子号”的徽章一致。
“是杰克船长的!”少年吹了声哨子,清亮的声音惊起了地窖角落里的几只蝙蝠,“卷轴上有日期,正好是‘浪荡子号’沉没的前一年!”
艾琳用橄榄木的灰烬轻轻擦拭卷轴上的字迹,原本褪色的希腊文渐渐显现出来:“杰克船长在日志里说,‘浪荡子号’的双层龙骨不是为了藏密信,而是为了运输一种‘会燃烧的冰’——和我们在冰海沉船里看到的发光冰块很像!”她突然指着某段文字,“他还说,这种冰来自‘世界的尽头’,能让船在无风时航行,却也会引来‘深海的眼睛’。”
“深海的眼睛?”安雅皱起眉头,她的航海经验比我们都丰富,“是指巨型乌贼吗?还是……”
地窖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石顶上的灰尘像雨点般落下。老修士脸色大变:“是地震!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轻微的震动,但这次……”他指着墙上的裂缝,那里正渗出细小的水流,“海水要灌进来了!”
书架开始摇晃,羊皮卷纷纷掉落,砸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声响。卡佛迅速将杰克船长的日志塞进怀里,又抓起几卷看起来重要的卷轴:“快撤!雕像后面有逃生通道!”
我们跟着老修士钻进雕像后的暗门时,海水已经漫过了脚踝。通道狭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两旁的石壁上刻着图书馆的建造者名单,名字大多已经模糊。汤米不小心撞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石壁突然转动,露出个小小的储藏室,里面堆满了生锈的武器和几箱金币——是当年海盗藏在这里的赃物。
“没时间管这些!”安雅拉着汤米往前跑,海水已经涨到膝盖,冰凉的触感让人想起冰海的寒意。星火突然跳进水里,用嘴叼起掉在地上的铜哨,奋力游到汤米身边,将哨子塞进他手里。
冲出通道时,我们发现自己站在修道院的钟楼顶上。远处的海平面上,一道巨大的水墙正朝着岛屿推进,像白色的巨兽张开了嘴巴。老修士敲响了钟楼的铜钟,钟声沉闷而急促,在海面上回荡,像是在给遗忘岛做最后的告别。
“图书馆没了。”汤米望着被海水淹没的地窖方向,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铜哨,“那些羊皮卷……”
“但我们带走了最重要的。”卡佛拍了拍他的肩膀,怀里的日志卷轴还很干燥,“杰克船长的记录提到,‘会燃烧的冰’其实是地核的能量结晶,火山岛的火焰之心和冰海的发光冰块是同一种东西,只是形态不同。”他突然看向安雅,“你说的‘深海的眼睛’,会不会是指能感知这种能量的生物?”
安雅的脸色变得凝重:“我年轻时在南极见过一种发光的水母,能追踪船只的引擎声。如果‘会燃烧的冰’有能量波动,很可能会吸引深海生物——‘浪荡子号’的沉没,或许不只是人为破坏。”
当海水退去时,遗忘岛的大半已经沉入海底,只剩下修道院的钟楼和几棵顽强的橄榄树还露在水面上。老修士站在钟楼的废墟上,望着被海水浸泡的古籍,却没有悲伤:“文字会消失,但记住它们的人还在。”他将一本烧焦的《荷马史诗》残卷递给我们,“这是最古老的抄本,带着它,让故事继续流传。”
“信天翁号”驶离遗忘岛时,夕阳正将海面染成金红色。汤米坐在甲板上,借着最后的光线阅读杰克船长的日志,羊皮卷的边缘被海水泡得有些发皱,但字迹依然清晰。艾琳用火山花的汁液小心翼翼地修补着残卷,指尖的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蝴蝶的翅膀。
卡佛站在船头,海图上的下一个标记被圈在红海的位置。“老卡佛的电报说,那里有座水下古城,墙壁上的壁画和杰克船长日志里的‘深海的眼睛’图案一模一样。”他的目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海面,“或许‘浪荡子号’的真正秘密,藏在红海的海底。”
星火趴在那箱海盗金币上,小猫对闪光的金属毫无兴趣,只是用爪子拨弄着枚刻着船锚图案的银币,那银币的纹路与“浪荡子号”的徽章如出一辙。安雅说,这很可能是杰克船长当年遗失的私人物品,不知怎么流落到了海盗手里。
我知道,地中海的旅程像一卷被海水浸湿的羊皮卷,有些字迹模糊了,却也显露出更深层的秘密。杰克船长的日志像根引线,将冰海的发光冰块、火山岛的火焰之心和“浪荡子号”的沉没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更庞大的谜团——关于地球深处的能量,关于人类对未知的探索与敬畏。
海风带着橄榄木的清香,推动着船帆驶向红海。汤米将那枚铜哨挂在脖子上,与火焰之心木雕并排,两个小小的物件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两串被记住的故事。他突然对着大海吹了声哨子,哨声清亮,仿佛能穿透海水,传到那些沉睡在海底的秘密耳中。
下一站,红海的水下古城。那里有被时光淹没的壁画,有深海生物的低语,还有等待我们去解开的,关于“浪荡子号”和杰克船长的最终谜题。而我们,带着羊皮卷的残页,带着铜哨的回响,再次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