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死寂,笼罩着沸腾的语言子宫。穹顶内壁虬结的暗红血管搏动着,如同地狱熔炉的炉壁。最高处那倒悬的五芒星阵,猩红的光芒如同凝固的岩浆,无声地散发着最终的召唤。粘稠的猩红羊水停止了翻滚,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凝胶般的平静,将跪在其中的陈北河彻底包裹、封存。
他像一尊被猩红琥珀凝固的祭品。
脖颈前方那个被暴力撕开的巨大创口,不再喷涌炽白的声波光芒,只留下一个黑红色的、深可见喉部苍白软骨和模糊肌肉组织的恐怖窟窿,边缘凝固着粘稠的血痂。那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猩红的穹顶,瞳孔深处没有光,只有一片被彻底抽空的虚无。腹中那狂暴搏动的胚胎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静默。一种如同宇宙诞生之前、万物归墟之后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通道已枯竭。祭品已献上。
语言子宫陷入了分娩前最后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就在这死寂即将凝固成永恒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力量的震动,猛地从陈北河那残破身躯的……核心——那个被声带开颅术撕裂、如今只剩下空洞的腹腔深处——传了出来!
不是心跳!不是搏动!而是一种……信息的涟漪!如同投入绝对虚无之湖的第一颗石子!
这涟漪无视了粘稠羊水的阻隔,无视了感官的剥夺,直接作用在每一个被包裹在“子宫”内的意识体(虽然大部分村民的意识早已被污染或沉沦)最深处!
紧接着!
嗡……嗡……嗡……
涟漪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每一次信息涟漪的扩散,都伴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知识”的脉冲!
不是文字!不是图像!不是声音!
是纯粹的概念!是规则的碎片!是宇宙尺度的冰冷信息洪流!
第一波脉冲扫过:
陈北河那空洞的眼睛里,毫无征兆地倒映出……一片旋转的、由无数细碎甲骨文符号构成的星云!“日”“月”“山”“川”“生”“死”……古老的文字如同活物般旋转、碰撞、湮灭、重组!
第二波脉冲扫过:
一个距离陈北河最近的、皮肤下烙印着“?”音标符号、瞳孔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污染村民,猛地抱住头颅,发出无声的惨嚎!他的意识深处,不受控制地涌现出……一条清晰无比的、用纯粹数学符号(∑、∫、√)构成的、描述空间曲率变化的方程式!这远超他理解能力的信息洪流瞬间烧毁了他的神经突触!
第三波脉冲扫过:
王瞎子倒毙的冰冷尸体旁,那根沾着他温热鲜血的榆木拐杖,表面粗糙的木纹如同活了过来般蠕动、重组!瞬间浮现出一幅……用最精密的分子结构式描绘的、榆树光合作用能量转换图谱!冰冷的科学符号与温热的生命之血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知识!纯粹的、冰冷的、未经加工的宇宙级信息碎片,如同灭世的洪水,被那坍缩在陈北河腹中的胚胎核心,以脉冲波的形式,疯狂地向整个语言子宫内广播!
这不是学习!这是……强制的灌输!是信息层面的暴力入侵!每一个被脉冲扫过的生命(或残骸),其大脑(或残留的信息结构)都成了这些知识碎片的临时载体和殉爆点!
“呃啊啊啊——!!!”
无声的惨嚎在“子宫”内部回荡!更多的污染村民抱着头颅翻滚、抽搐!皮肤下的音标烙印疯狂闪烁,瞳孔中的符号明灭不定,如同过载的灯泡!他们的意识正在被强行灌入的知识碎片撑爆、撕裂!有人试图用手指抠挖自己的太阳穴,有人用头疯狂撞击着凝固的羊水凝胶,留下粘稠的血污。
而陈北河,作为脉冲的源头和核心载体,承受着最狂暴、最直接的冲击!
一波又一波的知识脉冲,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进他那早已被掏空的意识残骸!无数冰冷的信息碎片——夸克的舞蹈、超新星爆发的能量方程、dNA双螺旋的碱基配对密码、纳粹钟的时空曲率公式、量子仓颉的观测者效应悖论……如同亿万颗烧红的子弹,疯狂地贯穿、搅拌着他仅存的那点思维灰烬!
“呃……”陈北河僵硬的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破碎到极致的呜咽。他残破的身体在脉冲的冲击下剧烈地颤抖,脖颈的创口再次崩裂,涌出粘稠的黑血。空洞的眼睛里,那片甲骨文星云疯狂旋转、爆裂!每一次爆裂,都代表着一个知识碎片在他意识中强行烙下的印记,也代表着他作为“陈北河”的最后一点痕迹被彻底抹除。
他正在被知识……溶解、重构!
就在这知识风暴席卷一切、即将将陈北河残存的意识彻底撕碎湮灭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直静静躺在沸腾羊水凝胶底部、被猩红光芒浸染的——春花的那只断手——毫无征兆地……再次搏动!
咚!
这一次,搏动感不再微弱!沉重!有力!带着一种穿越生死、穿透虚实的决绝!
伴随着这声搏动,断手那覆盖着幽蓝薄冰的断腕深处,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光芒不再是恒定燃烧,而是以一种极其复杂、充满悲怆力量的……韵律在闪烁!
这闪烁的韵律,瞬间穿透了狂暴的知识脉冲风暴,精准地……共振在陈北河那被撕开的、喷涌着黑血的脖颈创口深处!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巨大痛苦、深沉眷恋和无尽悲悯的……记忆洪流,顺着这幽蓝光芒的共振通道,无视了知识脉冲的干扰,狠狠地……灌入了陈北河濒临湮灭的意识核心!
不是冰冷的宇宙知识!
是……血!泪!黄土!绝望!无声的呐喊!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泥泞的山坡……
锈迹斑斑的铁锹疯狂地挖掘着湿透的黄土……
深坑底部,堆积如山的、穿着破旧灰蓝色布衣的骸骨,空洞的眼窝无声地望向阴沉的天空……
坑边,几个穿着土黄色军装、面目模糊的人影,正将最后几具还在微微抽搐的身体踹进坑里……
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狞笑着举起一把沾满泥污的军刀,刀柄上,一个狰狞的毒气瓶徽章在雨水中反射着冰冷的光……
731!万人冢!活埋!屠杀!
春花生前承受的、来自万人冢最深处的、最黑暗最痛苦的记忆碎片!这些被她声带异常吸收、又在她被寄生时承受、最终被“反语言疫苗”强行压制封存的记忆,此刻,通过这只断手的最后搏动和幽蓝共振,如同决堤的血河,狠狠地冲进了陈北河的意识!
这些记忆碎片,带着最原始、最野蛮、最直击灵魂的情感冲击力,瞬间淹没了那些冰冷的宇宙知识!
“呃啊——!!!”陈北河残破的身体猛地反弓到极限!一声无声的、却仿佛要撕裂整个语言子宫的悲鸣在他意识深处炸开!那不是痛苦,而是灵魂被最惨烈的历史瞬间贯穿的极致震撼与悲怆!
这纯粹的情感洪流,如同投入冰海的火炬,瞬间点燃了陈北河意识中仅存的那点属于“人”的灰烬!
他空洞的眼睛里,那片疯狂旋转的甲骨文星云骤然停滞!紧接着,所有的文字符号如同被投入熔炉般……融化、重组!
不再是冰冷的甲骨文!
不再是混乱的知识碎片!
而是……一幕幕清晰无比、带着血泪温度的画面!
冰冷的雨!泥泞的坑!堆积的骸骨!狞笑的军官!那把沾着泥污、刀柄刻着毒气瓶徽章的军刀!
万人冢活埋屠杀的全过程!每一个细节!每一张绝望的脸!每一声无声的呐喊!都如同最清晰的纪录片,在他眼中、在他意识的核心……疯狂地倒放、重组、定格!
腹中那坍缩的、静默的胚胎核心,在承受了这股源自万人冢最深重罪孽的情感记忆洪流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宏大、仿佛来自地心最深处、又如同宇宙初啼的……共鸣,猛地从陈北河腹腔深处传了出来!
这不是脉冲!
是……胎动!
知识的胎动!融合了冰冷宇宙规则与滚烫人类历史血泪的……终极胎动!
伴随着这声穿越时空的共鸣,陈北河脖颈那喷涌着黑血的巨大创口深处,那两片苍白、残破的声带残骸,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不是发声的振动!
而是一种……共鸣!一种跨越维度、无视物理规则、直接呼应着穹顶最高处那倒五芒星阵的……终极共鸣!
整个语言子宫,在这声融合了知识与血泪的胎动共鸣中,如同被唤醒的巨兽,开始了最终的、不可逆转的……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