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在经历了数年的飞速发展之后,如今,已然是整个大宁帝国,最令人瞩目的一颗工业新星。
张家那座位于村西山谷的、巨大的工坊区,更是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巨人,日夜不息地,为整个帝国,输送着各种各样、在过去看来如同“神物”一般的商品。
锋利耐用的“神钢”农具,被一车车地运往全国各地,让无数农民的耕作效率,提升了一倍不止。
精美舒适的“青石布衣”,以其低廉的价格和优良的品质,走入了千家万户的衣橱。
更不用说,那能让粮食增产的化肥,那能让建筑坚固的水泥,以及那能让食物变得无比美味的酱油与豆豉……
张家,和它的“青石”品牌,已经成为了“财富”与“奇迹”的代名词。
然而,在这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之下,一个看不见的、却又坚实无比的巨大瓶颈,已经悄然降临。
……
这日,张大山,正在由周文轩主持的“青石学院”里,旁听一堂关于《九章算术》的课程。
他虽然掌握着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但对于这些古老的、充满了智慧的典籍,他始终,保持着一颗敬畏与学习之心。
就在此时,他那两个如今已能独当一面的儿子,负责所有工坊生产的“生产大总管”张铁牛,和负责所有营造工程的“营造大总管”张柱子,却联袂而来,脸上,都带着一丝难以解决的愁容。
张大山看了一眼,便知道,他心中盘桓已久的那个问题,终于,还是摆到了台面之上。
他对着周文轩,歉意地笑了笑,走出了学堂。
“爹。”
柱子,这位性格最是沉稳的五子,率先开了口。
“出什么事了?”张大山平静地问道。
“爹,咱们……咱们这清溪河边的地,快要不够用了。”柱子指着远处那片沿着河岸,已经修建得密密麻麻,几乎再无半分空隙的巨大工坊区,满脸的无奈。
“您看,从最早的水力锻锤,到后来的水力锯木、水力磨坊,再到如今,花儿姐那边,那上百台日夜不息的水力纺车和织机……”
“咱们的工坊,越建越多,需要的地,也越来越大。”
“可这清溪河边,水流最是湍急、落差也最适合建造水轮的‘黄金地段’,就这么长长的一条。”
“如今,几乎都已经被咱们给占满了。”
“前几日,栓子弟,还想再建一个更大的、用水力粉碎机来制作饲料的工坊,可我……实在是,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了。”
他的话,道出了第一个,也是最直观的瓶颈——地理瓶颈。
水力,虽好,但它,离不开河流。而一条河流,其能提供的“优质动力源”,是极其有限的。
张家的发展,第一次,被“土地”,给束缚住了手脚。
铁牛也在一旁,拿出了几份他亲手绘制的、充满了各种数据的生产图表。
“爹,五弟说的是地方不够用。我这里,还有个更要紧,也更要命的问题。”
他的神情,无比严肃。
“您看,这是咱们家所有工坊,去年一整年的产量记录。”
他指着图表上,那条在冬季,出现了明显“断崖式”下跌的曲线。
“一入冬,天气变冷,河水结了薄冰,水量,便会大大减小。咱们所有水力机器的转速,都会跟着,慢上将近三成!”
“去年冬天,天降大雪,河面,甚至,都完全冻住了整整半个月!那半个月,咱们所有的水轮,都停了摆!所有的工坊,也都只能跟着,停工放假!”
“爹,咱们如今的生意,做得这么大,青石商会的订单,遍布全国。可咱们的生产,却依旧是……要看老天爷的脸色。”
“这天,要是赏脸,咱们就多干点。要是不赏脸,咱们,就只能干瞪眼。”
“长此以往,这,将是咱们张家,最大的……隐患!”
他所提出的,是第二个,也更为致命的瓶颈——季节瓶颈。
水力,这头温顺而又强大的“青牛”,它的“草料”,完全,掌握在老天爷的手里。
……
两个儿子,从两个不同的方面,指出了同一个,制约着张家所有产业未来发展的、最根本的核心问题。
——他们的“动力源”,那看似无穷无尽的“水力”,已经快要被他们,利用到极限了。
张大山听完,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意外。
这个问题,早已在他的心中,盘桓了许久。
他看着自己这两个,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并能精准地,发现问题本质的儿子,脸上,露出了无比欣慰的笑容。
他们,终于,也走到了这一步。
走到了,需要去叩响,那扇通往“第一次工业革命”的……伟大门扉的时刻了。
“走,都跟我来。”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带着他们,回到了自家那间,最是充满了烟火气的……大厨房。
他让正在准备晚饭的老妻王氏,生起一炉最旺的、烧着无烟焦炭的炉火。
又在炉子上,坐了一把由铁牛亲手打造的、装满了清水的、巨大的厚壁铜水壶。
很快,水,被烧开了。
“呜——呜——”
细长的壶嘴里,开始喷出长长的、白色的、充满了巨大动能的蒸汽。
而那沉甸甸的、用来压住壶口的纯铜壶盖,则被壶里那翻滚沸腾的蒸汽,一次又一次地,向上顶起!
发出“哐当、哐当、哐当”的、清脆而又富有节奏的跳动声!
“你们看。”
张大山指着那把正在鸣叫的、不断跳动的铜水壶,平静地问道。
“这是什么?”
“爹,这不是……水烧开了吗?”铁牛有些不解地问道。
“对,是水烧开了。”张大山点了点头,“可你们再看,是什么东西,在顶着那壶盖,让它不停地跳?”
“是……是水汽?”柱子若有所思地回答。
“没错,就是水汽。”
张大山看着两个儿子,那充满了求知欲的眼睛,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水,从高处流下来,是老天爷给的力气,它能推动咱们的水轮。”
“可咱们,能不能自己,去‘创造’出一种力气来?”
“一种,不受天气影响,不受地点限制的!一种,只要咱们想让它有,它就能有的!一种,比水力,要强大上百倍、千倍的……全新的力气?”
“你们看这水汽。”
他指着那不断跳动的、沉重的壶盖。
“它,看起来,是那样的软弱无力,似乎,连一张纸都吹不起来。”
“可,它,却能,将这沉甸甸的铜盖子,给轻易地,顶起来!”
“那,若是咱们,能把成千上万倍的水汽,都关在一个用咱们最好的‘神钢’,所打造的、无比结实的巨大‘铁罐子’里。”
“再给它,只留一个,比这壶嘴,还要小上十倍的口子。”
“那,从这个口子里,所喷发出来的力气,该有多大?”
“大到……足以,推动比那水轮,还要巨大上百倍的轮子!”
他这番话,如同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
瞬间,照亮了铁牛和柱子脑海中,一片从未被触及过的、全新的、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混沌世界!
“爹,您的意思是……”柱子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用水汽……来代替水流?”
“对。”张大山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便是爹接下来,要带你们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东西。”
“我,称它为……”
“蒸汽机。”
他知道,这三个字,将开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新的工业时代。
但他同样知道,要驾驭这头狂暴的“蒸汽巨兽”,是何等的艰难,和……危险。
“要想,利用这股力量,咱们,必须,攻克三大难关。”
他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再无半分的轻松。
“第一,强度!也就是,我说的那个‘铁罐子’,我们称之为‘锅炉’。”
“它,必须,能承受住那比高炉内部,还要恐怖上百倍的巨大压力!它所用的钢材,必须是我们能造出的、最坚韧、最耐热的合金钢!它的每一处焊接和铆接,都不能有针尖大小的缝隙!否则,它,就不是动力,而是一个,会要了咱们所有人命的……大炸弹!”
“第二,精度!光有气还不行,咱们得想个法子,把这股子气的力量,变成可以推动轮子转动的、一下一下的推拉之力。这,就需要一个,被打磨得绝对光滑、并且能做到完全不漏气的‘气缸’,和能在其中,稳定往复运动的‘活塞’。其加工的精度要求,比咱们做过的任何东西,都要高上十倍不止!”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安全!堵,不如疏。咱们必须,想个法子,让这锅炉里的气,要是憋得太狠了,能自己,跑掉一些,给它,一个泄压的口子。这个东西,叫‘安全阀’。没有它,我们造出来的,就永远只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魔鬼。而有了它,我们,才算是真正地,驯服了这头钢铁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