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初的梆子声碾过汴京城的青瓦时,开封府衙后堂的羊角灯还亮着。裴砚解开绯色公服领口,任由更漏声将血色烛影泼在胸前狰狞的烙伤上——那是半个月前诏狱火刑留下的印记,形似半枚残缺的虎符。
\"司理参军,该验尸了。\"仵作在帘外低声催促。
裴砚将玄铁镣铐重新缠回腕间,铜锁扣合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这声音让他想起昨夜虹桥下那个哑女的眼神——当她盯着自己左手伤疤时,瞳仁里闪过的不是惊恐,而是某种刻骨铭心的震颤。
停尸房的青砖地泼了醋,仍压不住浓重的尸臭。玉簟秋的尸身摆在竹榻上,湿透的织金褙子渗出细碎冰碴。裴砚的六指抚过尸体耳后,曼陀罗干花在晨光中泛起诡谲的靛蓝色。
\"劳驾。\"他忽然转向记录文吏,\"烦请取一瓮新酿的梅子醋。\"
文吏怔愣间,裴砚已用银刀剜下干花。花蕊落入青瓷碗的刹那,他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的血渍星星点点溅在尸衣。趁着众人慌乱的间隙,他迅速将半片花瓣藏入袖中——那上面沾着市舶司专用的火漆印。
\"参军,这...\"仵作欲言又止。
裴砚恍若未闻,六指捏着银针探入尸体咽喉。针尖突然颤动,他手腕轻抖,竟扯出一条三寸长的银丝蛊虫。蛊虫在醋瓮中疯狂扭动,甲壳上浮现出西夏文字。
\"记:死者中蛊至少三日,并非溺亡。\"他说得轻描淡写,左手却悄悄按住腰间鱼符——大理寺特制的青铜符牌烫得惊人,这是有皇城司密探靠近的征兆。
突然,西墙传来瓦片碎裂声。裴砚指尖银针疾射而出,窗外顿时响起闷哼。待差役追出去,只见墙头青苔上留着半枚带血的官靴印——尺码竟与开封府衙配发的制式完全相同。
辰时的晨钟撞碎薄雾,苏晚在颠簸的马车里醒来。后颈的蒙汗药效未退,视线模糊间,她闻到管家袖口散发的安息香里混着阿芙蓉膏的甜腻。这是《天香谱》明令禁止的域外迷药,去年市舶司才烧毁过三大船。
马车忽然急停。苏晚的额角撞上窗棂,鱼形银香囊的暗格弹开,昨夜青年官吏塞给她的红珊瑚簪正泛着血光。簪头\"宣仁\"二字内侧,竟用微雕技法刻着首小令:\"九重葛下埋香骨,玉壶冰心照鬼蜮。\"
\"二姑娘好手段。\"管家阴恻恻的声音从帘外传来,\"竟能劳动新任司理参军亲自过问命案。\"
苏晚攥紧珊瑚簪。车帘掀开的刹那,她突然扬手将簪子刺向管家咽喉。管家闪身躲避,却见苏晚指尖弹出一撮香粉——正是昨夜驱蛊的余烬。香粉触肉即燃,管家惨叫着滚下马车。
苏晚跃车狂奔,绣鞋陷进虹桥畔的淤泥。晨雾中传来弩机绷弦声,三支狼牙箭呈品字形封住去路。她急转身,正撞进个染着沉水香味的怀抱。
\"姑娘的香道,倒是比令尊更精妙。\"裴砚的声音带着笑意,右手铁尺已击落第四支冷箭。他今日换了件雨过天青襕衫,左手却仍缠着那串玄铁镣铐。
杀手从雾中显形,共八人,着厢军服饰,持的却是西夏弯刀。裴砚将苏晚护在身后,铁尺敲击镣铐发出清越声响。当第五声响起时,杀手突然抱头惨叫——镣铐中竟藏着苗疆摄魂铃。
苏晚趁机洒出香粉。晨雾触到龙涎香瞬间爆燃,化作一道火墙。混乱中裴砚抓住她的手腕,六指按在命门穴:\"姑娘若不想嫁入沈家,此刻便莫松手。\"
二人跌进汴河支流的暗渠。水流裹挟着他们冲向未知的黑暗,苏晚的银香囊卡在石缝间,暗格里的青蚨币随波逐流。裴砚忽然捏住她的耳垂:\"明月珰还在,看来沈家要的不是人,是苏夫人从南海带回来的东西。\"
暗渠尽头豁然开朗。裴砚点燃火折子,映出壁上密密麻麻的梵文。苏晚突然浑身战栗——这些文字与她幼年噩梦中的血书一模一样。最骇人的是居中那幅壁画:六指神只手持香炉,炉中焚烧的赫然是缠着鲛绡的婴孩。
\"元丰七年,令堂主持的南海祭典...\"裴砚的六指抚过壁画,\"三十六个采珠人活祭海神,唯一活下来的女童,如今正在发抖呢。\"
苏晚猛地转身,却见裴砚左手小指根部的伤疤正在渗血。那疤痕形状,竟与父亲书房暗格里供奉的六指海神图腾完全重合。汴河水声轰鸣,她终于想起七岁那夜——母亲将滚烫的香膏灌入她喉咙前,曾哭着说:\"晚儿要记住,六指现世之时,便是苏家偿债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