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三年的上元夜来得格外蹊跷,汴河水面上浮着未化尽的薄冰,虹桥两侧的灯笼却在料峭春寒里烧得泼天炽烈。戌时三刻,苏晚被挤到桥栏边时,正看见瓦子勾栏的杂耍艺人点燃了那盏三层楼高的「火凤逐月」灯。
\"当心!\"人群里炸开一声惊叫。
鎏金铜丝扎成的凤凰突然歪斜,朱砂浸染的宣纸翅膀裹着桐油火苗,轰然坠向观灯的人群。苏晚的帷帽被热浪掀开,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她踉跄后退,后腰撞上冰凉的桥栏,绣鞋踩到一片濡湿——是方才泼翻的屠苏酒,在青石板上凝成琥珀色的薄冰。
混乱中有人抓住她的手腕。苏晚嗅到浓烈的安息香混着汗酸味,那是苏府管家的味道。她奋力挣扎,发间银香囊的镂空球体撞在桥栏上,迸出清越的响。缠枝莲纹的银球裂开细缝,半枚青蚨币在月光下闪过幽绿的光。
\"二姑娘莫要任性!\"管家五指如铁钳,\"大娘子吩咐了,今夜定要...\"
话音未落,桥面突然剧烈震颤。苏晚的耳膜灌满尖叫,数不清的织锦鞋履从眼前碾过。有人撞上她的肩,她向后仰倒的刹那,看见那盏写着「雪霁」的竹灯笼从茶摊飘落——那是三个月前苏轼离京时留下的墨宝。
汴河水冷得刺骨。苏晚浮出水面时,缠臂金钩住了什么东西。借着岸上的火光,她看清那是半幅酡颜醉色妆——红袖招花魁玉簟秋的脸浸泡在碎冰里,丹蔻指甲嵌进她腕间皮肉。
尸体在波光中缓缓翻转。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玉簟秋耳后插着三寸长的曼陀罗干花,花蕊处浸着诡异的靛蓝色。更令她战栗的是那股香气——雪中春信,父亲书房暗格里那本残缺的《天香谱》里记载的禁忌之香。
岸上传来金锣开道声。苏晚挣扎着抓住浮尸的织金褙子,忽然摸到个硬物。玉簟秋僵直的右手里,赫然攥着半截红珊瑚簪子。簪头「宣仁」二字在月光下泛着血光,那是当朝太后的闺名。
\"快看!河里有人!\"
羽箭破空之声袭来。苏晚猛地沉入水中,箭镞擦着发髻钉进浮尸咽喉。她透过晃荡的水波,看见虹桥上立着个青袍身影。那人左手扶着桥栏,袖口露出的腕骨处,有道形似六指的狰狞伤疤。
尸体突然剧烈抽搐。苏晚惊觉玉簟秋的七窍中涌出银丝,细看竟是活物——数百条半透明的蛊虫顺着水流钻进她的衣袖。她拼命蹬水后退,后脑却撞上坚硬的物体。
是沉在河底的镇水兽,石雕狴犴口中衔着的铁链,此刻正紧紧缠住她的脚踝。苏晚摸到腰间香囊,颤抖着扯开银球暗格。特制的驱蛊香粉遇水即燃,幽蓝火焰中,她看见蛊虫扭曲着化为灰烬。
\"抓住她的手!\"
竹篙破水而入。苏晚抓住救命稻草浮出水面时,正对上一双映着星火的眸子。救她的青年官吏面色苍白如纸,指节却稳如磐石。他绯色官服下露出半截玄铁镣铐,锁链上「诏狱」二字隐约可见。
\"姑娘可还握得住这个?\"他声音温润,掌心却亮出半截红珊瑚簪。
苏晚心头剧震。方才明明看见簪子在浮尸手中,此刻这人的指缝间却渗着新鲜血渍——分明是生生从尸体指骨间掰下来的。她下意识去摸耳垂,果然,母亲留下的明月珰少了一只。
青年突然剧烈咳嗽,袖口翻卷时,苏晚看清他左手第六指根部泛着青紫——那是长期佩戴镣铐留下的痕迹。岸边传来急促脚步声,管家带着家丁包抄而来。青年忽然贴近她耳畔,气息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明日隅中,州桥香饮子铺。\"
苏晚尚未反应,后颈突然刺痛。管家用浸过蒙汗药的帕子捂住她口鼻,最后的视线里,那青年官吏正用染血的指尖,在镇水兽额间画下诡谲的符咒。
子时的更鼓响起时,虹桥下的涟漪终于归于平静。没人注意到,玉簟秋的浮尸悄悄沉入河底暗流,缠在她脚踝上的,是半幅绣着西夏狼图腾的鲛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