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烟坐在马车内，透过纱帘望着街景缓缓后退。她今日特意选了一身淡紫色云纹锦缎长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兰花钗，既不失王妃体面，又不显得过于招摇。
“在想什么？”身旁的慕容辰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间。
苏烟回过神，轻声道：“四弟今日开府，不知会有多少宾客前去。”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朝中那些见风使舵的，怕是都去了五弟那里。”
慕容辰神色不变，只是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四弟性子淡泊，本就不在意这些虚礼。”
马车转过热闹的大街，远远便看见一座崭新的府邸，朱红色的大门上挂着鲜艳的红绸，门前一对石狮子披红挂彩，却显得格外突兀——因为整条街上竟无一个宾客身影。
“这...”苏烟掀开帘子，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景象，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的，“真的是今日开府？”
慕容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率先下了马车，转身扶苏烟下来。初春的风裹着残冬的凉意，如细冰碾过檐角时的簌簌声响，将苏烟鬓边一缕鸦青色碎发拂到颊侧。她指尖刚触到那抹乱发，却被慕容辰轻轻按住。
“不必在意。”他声音低沉，却莫名让人安心，“四弟不会在乎这些。”
苏烟抿了抿唇，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她昨日虽想过四皇子府上可能门庭冷落，却没想到竟凄凉至此。连个迎客的小厮都没有，若非那对石狮子上挂着的红绸，她真要怀疑是否走错了地方。
“进去吧。”慕容辰手里托着一个锦缎包裹的长形物件，与苏烟肩并肩的走了进去。
踏入府门，穿过几进院落，才在前厅见到一身靛蓝锦袍的慕容凯。他正指挥着几个侍卫调整厅中陈设，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听到脚步声回头，眼中立刻绽放出惊喜的光芒。
“三哥、三嫂”慕容凯三步并作两步走来，脸上笑容真挚，全然不在意府中的冷清，“你们可算来了，看看我这府邸怎么样？不知可还能入三哥三嫂的眼？”
苏烟注意到，这位四皇子今日虽是新府开张，衣着却比平日赴宴时还要简朴几分。靛蓝色的锦袍没有任何繁复纹饰，只在腰间系了一条素色玉带，整个人清爽得如同寻常书生，而非皇子贵胄。
“四弟这府邸选得不错。”慕容辰环顾四周，难得主动开口，“闹中取静，很适合你。”
慕容凯眼睛一亮：“三哥也这么觉得？我就喜欢这后院的竹林，清幽雅致，最适合抚琴读书。”
苏烟看着慕容凯眼中纯粹的光彩，心中那点酸涩渐渐消散。这位四皇子是真的不在意那些虚礼浮华，比起门庭若市的虚假热闹，他显然更珍视真心相待的亲友。
“对了，三哥手里拿的是什么？”慕容凯的目光落在辰王手中的长形包裹上，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慕容辰唇角微扬，将锦缎包裹递了过去：“知道你喜欢收集古琴，恰巧得了这'霜幽'，便想着送你作开府之礼。”
“霜幽？”慕容凯的声音陡然提高，双手接过琴时竟微微颤抖，“可是前朝柳无涯大师所制的'霜幽'？”
得到慕容辰肯定的眼神后，慕容凯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小心翼翼地揭开锦缎，露出琴身——通体乌黑发亮，琴尾处雕刻着几朵寒梅，花蕊处镶嵌着细小的白玉，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真的是霜幽...”慕容凯的声音哽咽了，手指轻抚过琴弦，如同对待最珍贵的宝物，“传说这琴是前朝制琴大师柳无涯为爱妻所制，琴成之日正值严冬，琴弦上凝结霜花而不损其音，故而得名。后来柳夫人病逝，柳大师便再未碰过此琴...”
苏烟听得入神，她原不知这琴竟有如此凄美的来历。再看四皇子那爱不释手的模样，显然是真爱琴之人。她不禁望向慕容辰，心中涌起一阵暖意——他竟能为他这个四弟寻来这般珍贵的礼物，这份心思，远比那些金银珠宝更显珍贵。
“三哥，这...这太贵重了。”慕容凯眼眶微红，“我怎能收下？”
慕容辰神色淡然：“琴需知音，放在我这里也是蒙尘，不如赠予真正懂它的人。”
苏烟看着他们兄弟二人，忽然明白慕容辰为何对这位四弟格外关照。在尔虞我诈的皇室中，慕容凯的纯粹与真挚，如同浑浊泥潭中的一泓清泉，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
正当慕容凯要带他们参观府邸时，府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多时，一名身着紫袍的太监匆匆而入，扯着公鸭般的嗓子高喊：“圣旨到——”
众人慌忙跪接。那太监展开明黄卷轴，尖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皇子慕容凯，品性敦厚，才德兼备，今特封为景王，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珠宝十箱，钦此——”
这突如其来的圣旨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慕容凯更是呆立原地，直到慕容辰轻咳一声提醒，他才如梦初醒，叩首谢恩：“儿臣...谢主隆恩。”
那宣旨太监将圣旨交到新晋景王手中，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声“恭喜景王”，便转身离去，连杯茶都没喝。
苏烟敏锐地注意到，慕容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她心中一动——这道圣旨来得蹊跷，四皇子在朝中并无势力，突然被赐封，恐怕背后另有玄机。
“恭喜景王殿下了。”苏烟率先打破沉默，故意用新封号打趣道。
慕容凯这才回过神来，俊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三嫂就别取笑我了。这封号来得突然，我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呢。”
午膳过后，苏烟与慕容辰告辞前往五皇子府。临行前，慕容辰与慕容凯在书房密谈片刻，出来时二人神色都有些凝重，但见到苏烟又立刻恢复了常态。
马车上，苏烟忍不住问道：“四弟突然被封王，你怎么看？”
慕容辰目光深沉：“父皇近来身体欠安，此举恐怕是为了平衡朝中势力。”
苏烟心头一紧。皇帝之前身体不是很好吗，为何突然就欠安了？现在皇上的儿子们都已经逐渐长大，这突如其来的封王，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她下意识地拉了拉慕容辰的衣袖：“那接下来...”
“静观其变。”慕容辰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轻轻捏了捏，“今日先去五弟府上走个过场，不必久留。”
五皇子的齐王府与景王府简直是天壤之别。还未到府门，便见车马如龙，宾客络绎不绝。府门前张灯结彩，十几个小厮在门口迎客，热闹非凡。
“这才是皇子开府该有的样子啊。”苏烟轻声感叹，语气中不无讽刺。
慕容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趋炎附势，人之常情。”
两人递上贺礼，正欲转身离去，忽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苏烟回头，只见一群衣着华贵的少女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名身着桃红锦裙的女子走来——正是杨薇颜。
今日的杨薇颜打扮得格外艳丽，满头珠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手持团扇，半掩朱唇，眼波流转间尽是得意之色。
见苏烟看来，她故意提高声音：“哎呀，这不是辰王妃吗？怎么，给景王送完礼就急着走？莫不是看我们齐王府太过热闹，自觉寒酸？”
她身旁的闺秀们闻言，纷纷掩嘴轻笑，眼中满是看好戏的神色。
苏烟脚步一顿，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她今日虽衣着素雅，却自有一番清雅气度，站在花枝招展的杨薇颜面前，反倒显得超凡脱俗。
“杨小姐说笑了。”苏烟声音不疾不徐，“景王府虽人少，却胜在清净。倒是这里...”她环顾四周，意有所指，“人声鼎沸，倒让我想起东市的菜场了。”
周围顿时响起几声压抑的笑声。杨薇颜脸色一变，团扇“啪”地合上：“辰王妃好利的嘴，不过也是，辰王殿下素来冷清，王妃想必是习惯了寂寞，见不得热闹。”
苏烟不怒反笑，缓步走近杨薇颜。她今日特意穿了一双绣着暗纹的软底鞋，走起路来无声无息，却自有一股迫人气势。
“杨小姐此言差矣。”苏烟在距离杨薇颜半步之遥停下，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我与王爷琴瑟和鸣，何来寂寞一说？倒是小姐你...”
她故意顿了顿，上下打量着杨薇颜，“下月就要大婚了，怎么还这般关心我们夫妻之事？莫不是...”
她没说完，但言下之意已十分明显。周围顿时响起几声压抑的轻笑。杨薇颜当初如何纠缠辰王，在贵族圈中并非秘密。
杨薇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手中团扇捏得咯吱作响：“你，辰王妃请注意言辞，我如今是齐王未婚妻，你如此说话，就不怕得罪齐王？”
“哎呀，杨小姐误会了。”苏烟故作惊讶地提高声调，眼中却闪烁着狡黠的光。
她向前半步，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贴近杨薇颜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蜜糖般的甜腻：“杨薇颜这般紧张，莫非是听说了齐王府上的...趣事？”
她故意顿了顿，吐气如兰，“听说齐王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位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擅长...伺候笔墨呢。”
苏烟说完迅速退开，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笑得温婉得体，唯有杨薇颜瞬间惨白的脸色泄露了方才耳语的杀伤力。
杨薇颜手中的团扇“啪嗒”一声落地，精心描绘的柳叶眉剧烈颤抖着——谁不知道“伺候笔墨”在世家大族里的隐晦含义？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显然正中要害。
“你...你胡说”杨薇颜声音尖利，完全失了平日装出的淑女风范。
苏烟笑容不变，声音却冷了下来：“杨小姐，做人要懂得分寸。不该惦记的不要惦记，不该说的话也最好别说。否则...”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杨薇颜一眼，“难保不会祸从口出。”
苏烟似笑非笑的对着杨薇颜说：“对了，我要是你，就应该多关心关心自己的父亲，毕竟你要出嫁了，往后回府就没那么方便了。”
杨薇颜不知道苏烟突然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追着苏烟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说罢，苏烟转身拉起慕容辰的手就要离开。却见慕容辰站在原地未动，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苏烟心头火起，这男人是存心要看她笑话不成？她手上用力，声音也提高了八度：“怎么？舍不得走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谁不知道辰王性情冷峻，这辰王妃竟敢当众如此说话？
杨薇颜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辰王妃好大的威风，连辰王殿下都敢——”
她话未说完，却见慕容辰忽然反手握住了苏烟的手，顺从地跟着她向外走去。临走前，还回头冷冷地扫了杨薇颜一眼，那眼神中的警告意味让杨薇颜瞬间噤声。
在场众人无不目瞪口呆。这...这还是之前那个辰王吗？
苏烟拉着慕容辰大步走出齐王府，直到转过街角才停下脚步。她松开手，气呼呼地瞪着慕容辰：“你刚才为什么不走？存心想看我出丑是不是？”
慕容辰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伸手拂去她鬓角一缕散落的发丝：“我只是想看看，我的王妃要如何应对。”
“那你看得可还满意？”苏烟没好气地问。
慕容辰忽然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精彩绝伦。不过...”他顿了顿，“王妃当众'训斥'本王，这笔账，我们回去再算。”
苏烟耳根一热，正想反驳，却见慕容辰已转身走向马车，背影挺拔如松。她快步跟上，心中却莫名涌起一丝甜蜜。
而此时的齐王府内，杨薇颜正铁青着脸接受着众人或同情或嘲弄的目光。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刁难，竟成了苏烟大放异彩的舞台。
更可恨的是，辰王对苏烟的纵容，简直是对她最大的羞辱。还有就是她始终不明白为何苏烟会突然说多关心关心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