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的袖口又动了,这次不是轻微一颤,而是缓缓向上卷起,像有人在里头整理衣袖。
花自谦下意识后退半步,手里的点妆笔已经快撑不住了,笔杆裂开细纹,血顺着指缝往下淌。他没去擦,只盯着那截露出的袖管——空的,什么都没有,可布料的褶皱走势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撑开。
“它要出来了。”苏曼曼靠在他肩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是魂,是……话。”
话?花自谦一愣。
下一秒,一道光从旗袍心口浮起,不是火焰,也不是灵光,更像是一根丝线被拉直了,在空中轻轻震颤。那丝线越拉越长,最终凝成一个模糊的人影,披着云霞般的长裙,发间别着一根银针,针尾刻着半朵并蒂莲。
花自谦瞳孔一缩。这造型,他在故宫藏品图录里见过——初代织女,天界司织之神,因私授凡人织法被贬下尘世,从此再无踪迹。
“你认得我。”女人开口,声音不从口中出,而是从那根丝线上震荡传来,一字一顿,像是用针尖在布上绣出来的。
“认得。”花自谦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点妆笔上,“但我更想知道,你为啥非得挑这时候上线?”
苏曼曼抬手想撑起身,却被一股无形力量按了回去。她的腿环彻底熄了火,连一丝微光都泛不出来,堕仙之力像是被人抽干了井。
“别动。”那丝线女子看向她,“你流的血太多,再动,命就断在今晚。”
花自谦冷笑:“那你倒是说说,是谁让你的女儿差点死在这儿?”
“我不是她母亲。”女子的声音平静,“我是她第一世的债。”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凝住了一瞬。
花自谦心头一震。三世因果,他早知道他们纠缠不清,但“债”这个字,还是让他脊背发凉。
“当年我封星盘,设双印。”女子抬起手,指尖一缕金丝飘出,在空中划出两道交错的纹路,“主印镇器,次印控力。主印在你手里那件旗袍上,次印……藏在我遗落的一件宝物中。”
“所以你现在冒出来,是为了让我们去找那个‘次印’?”花自谦眯眼,“就不能等我们喘口气?刚才那场操作,差点把我和她都搭进去。”
“时间到了。”女子淡淡道,“星盘残力已经开始反噬天地经纬,若不启动次封,三月之内,所有与‘丝’有关的东西都会活过来——衣服、头发、血管里的经络,全都变成夺命的绳索。”
苏曼曼终于开口:“你说‘苏氏根系,莲开三度’……是指我家祖宅?”
女子点头:“你苏家血脉,本就是我留在人间的锚点。三度开花,意味着三次轮回中,你们家族都有人以血祭绣,维系封印。最后一次,是你民国那世跳染缸时,用命钉下的最后一根桩。”
花自谦听得心里发紧。原来苏曼曼每一次为绣品折寿,都不是偶然,而是宿命在还债。
“那件宝物到底是什么?”他追问。
“一盏灯。”女子的声音开始变淡,“不燃油,不耗电,只靠绣娘的心跳维持光亮。它现在就在你们说的老宅祠堂里,供在第三层神龛,底下压着一块刻有回文诗的玉牌。”
“等等!”花自谦突然察觉不对,“既然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怎么彻底封住星盘?非要搞这种‘寻宝游戏’?”
女子的身影已经开始消散,只剩那根金丝还在微微震动。
“因为……”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只有亲手点亮那盏灯的人,才有资格决定——到底是继续封印,还是……毁掉它。”
话音落,金丝断裂,化作点点星光,尽数钻入旗袍下摆,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金色轨迹,指向东南。
设计室恢复死寂。
花自谦低头看怀里的苏曼曼,她脸色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呼吸浅得像随时会断。他伸手探她脉门,跳得极弱,像是风中残烛。
“喂,醒着吗?”他轻拍她脸颊。
她眼皮动了动,勉强睁开一条缝:“东南……苏州老宅……七姑说过……那里有盏灯,从没人见过它灭过。”
“你还记得?”花自谦松了口气。
“我记得的,从来就不只是设计稿。”她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笑,“每次画并蒂莲,手都在抖……原来是因为,它本来就不该存在于人间。”
花自谦沉默片刻,忽然从乾坤袖里抽出最后几匹蜀锦,一层层裹住旗袍,九重叠叠,密不透风。他知道,这东西不能再留在外面,哪怕一秒都不行。
“等你好了,咱们去趟苏州。”他低声说,“顺便看看你家祖宗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苏曼曼没回答,只是手指轻轻勾了一下他的袖口,像是怕他走远。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机械在远处启动。大楼的应急电源忽明忽暗闪了几下,监控屏幕重新亮起,画面显示地下车库有三辆黑色商务车正在驶入,车牌全被泥浆遮住。
花自谦眼神一冷。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点妆笔插回袖中,顺手将护妻神针拔出半寸,寒光一闪即逝。
苏曼曼察觉到他的动作,费力地抬头:“谁来了?”
“不知道。”他抱着她慢慢起身,“但肯定不是来送快递的。”
他刚迈一步,地面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地震,而是整栋楼的地板在轻微起伏,像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底往上爬。那些残存的黑丝贴着墙角蠕动,不再是杂乱无章,而是开始排列成某种规律的纹路——像是文字,又像是阵法。
花自谦低头看那纹路,眉头猛地一拧。
那是反写的字。
和旗袍上出现的一模一样。
“子时未尽,魂归来兮。”
可这次,是从地底冒出来的。
他抱紧苏曼曼,一脚踹开通往消防通道的门,冷风灌进来,吹得两人衣角翻飞。他回头看了一眼球形监控,摄像头正缓缓转向他们,红光一闪,记录下了这一刻。
他冷笑一声,甩出一截蜀锦缠住通风管道,借力跃上天花板夹层。
身后,设计室的灯全部熄灭。
只剩下地上那串反写字,幽幽泛着暗红的光。
花自谦在黑暗中爬行,苏曼曼靠在他胸口,呼吸渐渐平稳了些。
“你说……那盏灯,真的是钥匙吗?”她忽然问。
“不一定。”他贴着通风口边缘往外看,“也可能是陷阱。”
“那你还去?”
“当然去。”他咧嘴一笑,“不去怎么知道,到底是救世,还是……捅了天大的篓子?”
他说完,轻轻拨开前方格栅。
楼下走廊,两个穿高定西装的男人正站在电梯口,胸前别着协会评审徽章,手里却提着缠满符纸的绣花针。
花自谦屏住呼吸,慢慢往后退。
苏曼曼在他怀里,手指悄悄摸向小腿。
那里,黑丝腿环依旧黯淡。
但她知道,总有一天,它会重新亮起来。
就像她的血,从未真正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