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黑,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温热的丝绸里。
花自谦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拧着打结,耳朵嗡嗡作响,可他第一反应还是伸手去抓苏曼曼的手腕。没抓空,指尖碰到她冰凉的皮肤,这才松了半口气。
“还活着?”他哑着嗓子问。
“废话。”她回了一句,声音有点飘,“就是感觉……像被人用织布机来回碾了三遍。”
他们悬在半空,脚下没有地,头顶也没有天。四周漂浮着无数细碎的光点,像被风吹散的香灰,又像是老电视坏掉后跳动的雪花。每一点光里,都藏着一段画面——一个女人跪在红毯上,手里攥着半截婚书;另一个她站在染缸边,旗袍下摆滴着血;还有一个穿着官服,在月下绣着一条长长的黑线。
“这些都是……她的记忆?”苏曼曼眯眼。
“不止是记忆。”花自谦咬破舌尖,血腥味让他清醒了些,“是执念的残渣,卡在这颗星力球里出不去。”
他抬手摸了摸心口,那根裂开的金针还在震,像有只虫子在里面爬。他没吭声,只是把点妆笔从耳后取下来,在空中划了个圈。
笔尖拖出一道朱红色的弧线,瞬间凝成一张符纸模样,贴在他和苏曼曼背上。两人下坠的速度猛地一顿,稳住了。
“你这破笔还能当降落伞使?”苏曼曼挑眉。
“临时改装,VIp尊享版。”他扯了下嘴角,“别分心,这片空间吃情绪,你越怕它越壮。”
话音刚落,离他们最近的一片光突然膨胀,炸开成一幕场景:民国戏班后台,油灯昏黄。一个穿素色旗袍的女孩趴在地上,手指抠着地板缝里的丝线,嘴里反复念叨:“你说过要娶我的……你说过的……”
苏曼曼瞳孔一缩。
那是白莲儿。可她脸上的表情不是怨毒,而是近乎崩溃的委屈。
“我去看看。”她说着就要上前。
“等等!”花自谦一把拉住她,“这种片段会反噬,你看的是她,她看的可是你。”
“我知道。”苏曼曼甩开他的手,“但织霞手本就是靠触碰读取因果的。我不碰,怎么知道哪段是真的?”
她说完,指尖一挑,一根银丝从指腹探出,轻轻碰向那团光影。
刹那间,画面活了。
她看见那个女孩如何在暴雨夜爬上花家祠堂,亲手烧掉婚书立据;看见她在师傅坟前磕头,发誓要让花家三代绝嗣;也看见她最后一次对镜梳妆,将一缕头发编进绣线,缝进一件未完成的嫁衣。
可就在记忆即将收尾时,画面突变——原本该是她跳入染缸的画面,却变成了花家先祖冷眼看着她自尽。
“假的。”花自谦立刻道。
“嗯。”苏曼曼收回手,指尖渗出血珠,“真正的背叛不是来自别人,是她自己选的路。这段记忆被人动过手脚,掺了蛊。”
“谁干的?”
“还能有谁?”她冷笑,“骗别人容易,连自己都骗,才最狠。”
花自谦沉默两秒,忽然从乾坤袖里抽出一截暗红色的绸带。那绸带早已褪色,边缘焦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
“这是我前世留下的。”他说,“她死那天,缠在我手腕上的最后一段红绸。”
他把绸带抛向那团虚假记忆。
两者相撞的瞬间,假象轰然崩解,露出底下真实的片段:原来当年真正想替白莲儿赴死的,是个默默无名的绣娘。她替主顶罪,被活埋在绣坊地基下。而白莲儿,只是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所以她的恨,从来就不纯粹。”苏曼曼低声道。
“执念最可怕的地方就在这儿。”花自谦收起红绸,“她把自己活成了受害者,其实早就是加害者。”
周围的光点开始躁动,像是察觉到真相被揭穿。更多的记忆碎片涌来,层层叠叠围住他们。有的画面里,白莲儿在月下练剑,眼神坚定;有的则显示她偷偷修改《女诫》咒文,把情蛊种进年轻弟子体内。
“这些都不是关键。”花自谦环顾四周,“她在藏最重要的那段。”
“在哪?”
“在并蒂莲里。”他看向苏曼曼,“你腿上的封印,本来就是捆仙索改的。而她最后的执念,也是冲着‘婚契’来的。”
苏曼曼低头看了眼左腿。黑丝已经滑落,只剩几道残纹缠在小腿上,黯淡无光。她试着催动织霞手,却发现力量像漏水一样往外泄。
“封印松了,我撑不了太久。”
“那就快点。”花自谦掏出最后一根护妻神针,毫不犹豫扎进自己眉心。
鲜血顺着眼角流下,他眼前闪过零碎片段:一座桥,一场雨,一个穿嫁衣的女人冲他笑,说“你不娶我,我就毁你姻缘”。
那是百年前的秦淮河。
他猛地睁眼,一把抓住苏曼曼的手,将她拉到身前。
“借你点命气。”他说完,掌心贴上她小腹下方的封印位置。
一股暖流涌入,苏曼曼闷哼一声,织霞手瞬间恢复了几分光泽。她来不及多想,十指翻飞,以指尖血在空中勾画出一道古老纹路——辨妄纹成形,直指空间最深处。
那里,一朵由黑丝缠绕而成的并蒂莲静静悬浮,花瓣由无数细密咒文编织,花蕊处隐约有心跳般的律动。
“那就是核心。”苏曼曼喘着气。
“一起上。”花自谦握住她的手,“这次不分前后。”
两人并肩前行,每走一步,脚下的虚空就凝出一朵血莲虚影。靠近那朵黑莲时,四周的记忆全部静止,仿佛时间也为之屏息。
他们双掌齐出,同时按向花蕊。
轰——
整片空间剧烈震荡。
画面终于完整浮现:百年前,白莲儿身穿大红嫁衣,站在染坊屋顶。她望着远处花家灯火,手中捏着半幅婚书,泪流满面。下一秒,她纵身跃下,落入沸腾的染缸。临死前那一句嘶喊穿透时空——
“你不娶我,我便毁你三代姻缘!”
记忆戛然而止。
花自谦踉跄后退半步,脸色发白。
苏曼曼扶着他的胳膊,声音很轻:“她不是妖,也不是鬼……她是被自己说的话困住的人。”
“现在怎么办?”他问。
“净化她。”她说,“不是杀,是救。”
花自谦盯着那朵黑莲,忽然笑了下:“你说,要是她知道我们俩穿着黑丝拜堂,会不会当场气活?”
“你这时候还有心思开车?”
“生死关头不开车,难道等退休后再飙?”他握紧她的手,“来吧,让她看看什么叫真·并蒂莲。”
他们再次抬手,准备启动合绣之技。
就在此刻,黑莲花瓣缓缓张开,露出中心一枚小小的、由血丝织成的印章。印章上刻着四个字:
冥婚已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