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谦下坠时没闭眼。
黑洞内部不是纯粹的黑,而是无数丝线缠绕成的迷宫,每一根都在发光,像被拉长的记忆。他伸手触碰最近的一缕,指尖刚碰到,整条丝线突然抖了一下,像是被人从另一头轻轻扯动。
眼前景象变了。
苏曼曼站在云台上,穿的是他没见过的羽衣,身后万仙跪拜,口中念着“织女归位”。她低头看他,眼神陌生又慈悲,像在看一个尘世蝼蚁。
“这不对。”他喃喃。
望气断代术一扫,那些羽衣上的纹路全乱了——本该是天界云纹的地方,嵌着细如发丝的《女诫》咒文,像虫子钻进绸缎里蛀出的轨迹。他冷笑一声,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脑门,幻象晃了晃,裂开一道缝。
真实的空间露了出来。
他还在往下掉,速度不减,但四周的丝线开始扭曲,聚成一条通往深处的路径。他知道这是陷阱在调整布局,故意放他进去。可既然来了,就别指望他乖乖走你铺好的路。
“你们总以为,改个剧本就能换个人生。”他抹了把嘴角血,“可衣服旧了能翻新,命错了,补不上。”
他摸出最后一根金针,扎进手腕,血顺着脉络流到指尖。这不是为了激发什么秘术,纯粹是提醒自己——疼才是活着的证据。
越往里,空气越稠,像穿过一层又一层湿透的布。他的乾坤袖自动张开,收纳沿途乱窜的能量流,否则这些暴走的量子丝早把他绞碎十次。终于,他在一片悬浮的残片中央看到了那缕黑发。
它静静漂浮,比之前看到的更长,末端分叉成细密的网,连着无数记忆碎片。其中一块正重复播放:苏曼曼跪在星盘前,说“我回来了”,声音温柔得不像她。
花自谦盯着看了三秒,忽然笑了。
“白莲儿,你挺会偷懒啊。”他一边走过去,一边扯袖口,“拿她的执念当素材也就算了,连配音都不换?她什么时候说过这么肉麻的话?”
他伸出手,没有犹豫,直接抓住那缕黑发。
冰凉。
但下一瞬,一股热流逆冲而上,直逼心口。他闷哼一声,膝盖微弯,硬撑着没跪下去。画面炸开——
不是天界,不是轮回,是一间简陋的织坊。少女坐在机前,十七八岁模样,穿着粗布衣,却有一双极灵巧的手。她剪下一缕长发,混进即将送出的云锦里,低声说:“若有执念未了,请以此丝为引,寻我分身。”
镜头一转,那匹云锦落入凡人手中,被供奉、被传颂、被争夺……最终化作一道因果链,缠上某个未出生的灵魂。
那个灵魂,长成了苏曼曼。
“原来如此。”他松开手,喘着气,“她不是初代织女转世,她是‘分身’的本源投胎。你截了这缕头发,反过来骗她认错祖宗,好让她心甘情愿走上献祭路。”
黑发猛地颤动,像是被戳中痛处。
周围的丝线开始收缩,空间挤压,形成螺旋状的压力墙。他听见骨骼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左肩脱臼了,但他没管,反而抬起右手,用点妆笔蘸了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掌。
一笔,划破虚空。
两笔,勾出回文。
三笔,四笔……他画得极快,手指因失血开始发抖,可每一笔都精准落在能量节点上。血珠飞溅,在空中凝成微小的光点,随着图案成型而共振。
《璇玑图》。
祖上传下来的禁忌技法,本要用百年蚕丝与朱砂绘制,现在他只能用自己的血当墨,以黑洞为纸。
最后一笔落下时,整幅图腾空而起,像一张被点燃的红绸,瞬间照亮整个黑暗空间。那些伪造的记忆丝线发出尖啸,一根根断裂、崩解。
紧接着,三道身影浮现。
明朝的她,蹲在染缸边咳血,手里还攥着半件嫁衣;民国的她,站在火场中央,旗袍烧焦了一角,却先把设计稿塞进地窖;现代的她,在发布会后台撕掉评审打分表,骂了一句“你们懂个屁的美学”。
她们并列站着,齐声开口:“你凭什么说我不曾是她?”
花自谦没退。
他把点妆笔咬在嘴里,双手结印,低喝:“我不是要否定你们活过的痕迹。我是要告诉外面那个人——你不是谁的影子,你是你自己拼出来的命。”
话音落,璇玑图轰然炸开,血光如瀑,穿透层层空间,直射外界浮台。
***
苏曼曼睁眼的时候,第一感觉是腿环在发烫。
不是灼痛,而是一种久违的共鸣,像沉睡的琴弦被人轻轻拨了一下。她低头看,黑丝正在缓缓流转,牡丹纹由逆转向顺,一圈圈扩散出金色光晕。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不是记忆消失,而是枷锁断了。她突然想起很多事——不是别人塞给她的“天界往事”,而是她自己经历过的片段。
小时候在老宅阁楼翻出一件破旗袍,上面绣着半朵并蒂莲,她拿去问七姑,七姑摸着那针脚说:“这手艺,不该死在染缸里。”
她在巴黎留学时做毕业设计,梦见有人在耳边念一首回文诗,醒来后写下来,发现正是《璇玑图》残篇。
还有第一次见花自谦,他在鉴定会上把她的高定裙说成“战甲”,她当场掀了桌子,结果他笑着掏出汝窑杯,喝了一口可乐说:“这料子配得上我祖传的杯子。”
这些都不是预设的命运,是她一步步走出来的路。
“我不是谁的替身……”她喃喃,“我是我。”
腿环猛然震动,黑丝如潮水般涌起,在她周身编织出一件半透明的长裙,纹样是流动的星河与经纬线交织。她抬手,指尖渗出血珠,滴在裙摆上,瞬间化作一道符文。
那是真正的织霞手觉醒的标志。
她抬头望向黑洞方向,瞳孔中映出一幅血色图腾正在缓缓旋转。
“你在里面……是不是快撑不住了?”
她想动,却发现身体被并蒂莲光牢牢护住,动弹不得。那是他临走前留下的封印,既是保护,也是束缚。
“傻子……”她咬破嘴唇,“你以为只有你能烧赝品?”
远处,黑洞边缘开始塌缩,原本稳定的通道正在闭合。而那缕黑发并未彻底消散,残余的丝线仍在蠕动,试图重新编织谎言。
苏曼曼抬起手,指尖对准黑洞中心,轻声道:
“你说黑丝是战甲——那我现在,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