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鹰惊道:“念禾,怎么是你?”
“回去再说。”
她拉着岳鹰的手,在窄巷里穿梭。微暗的阴凉里巷弄蜿蜒如迷宫,青石板缝隙里钻出的野蒿剐蹭着两人衣摆。在一个破旧的院落前,念禾停下来,推开门带她进去。
器具老旧,装饰残破,岳鹰环顾四周,只觉寒气逼人,她看向念禾已尖出下巴的脸颊:“你瘦了。”
念禾但笑不语,腾出位置,让她坐下说:“谁能一直不变呢?屋子简陋了些,你先坐着歇歇。”
岳鹰坐下来,摸了摸她榻上冰冷的被褥,问:“念禾,苏景轩说,你当日是被吉安救了……”
“是的。”
“他待你不好吗?你怎么独自住在这里?”
念禾的眼圈瞬间通红:“阿鹰,他死了。”
“死了?那苏景轩知道吗?是他让你守在这里的?”
念禾慌忙摇手说:“不是,郎君并不知道我的行踪,我是有意躲起来的。若非今日怕你出事,我也不会贸然出现。”
“念禾,你我分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景轩说,他不是想要你性命,是不是真的?”
念禾点点头,拭泪道:“郎君当日,确有撮合我和吉安的苦心。我在幡然醒悟后,也有幸和安哥越走越近。
安哥承诺过我,等别院在南边的航路稳定下来,再剪除居安郡主安插在云州的势力,他于郎君也有所交代,便带着我隐居乡里,再不问世事。
谁知,那天,他收到了一封来信……”
信是居安郡主委托袁英积带来的,里面有宋知韵当年送信告知她,郡马养了外室,另行生子的留证。
居安郡主在信里说,当年她的独女,也就是赵弘嘉的母亲,未待及笄就身患重病,她万分忧心,就逼着郡马访遍天下名医。
宋知瑾就是那个时候和郡马相爱,并瞒着她生下了苏景轩。
那时,先皇已经病重,她和她母妃在后宫处境艰难,好在郡马温柔体贴,也十分疼爱他们唯一的女儿。所以,她从未想过他会背叛于她。
在收到郡马外室产子的消息后,她一时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确想过要把他们母子直接除掉。
但杀手派出去不久,她就心生悔意,害怕动作太大会引来弹劾,让母妃在后宫的处境更为艰难。更重要的是,她怕郡马从此与她离心,两人再没有和好的可能。
谁知,宋知瑾还是命丧当场。郡马痛心之余,自刎于她面前,她也落了个逼死夫君的恶名。事后,宋知韵找到她,说可以帮她给女儿治病,求她留下苏景轩的性命。
她痛心于郡马之死,本就无意再残害他的血脉,就顺水推舟答应了她的请求。然而,她的女儿还是在生下赵弘嘉后因病离世。这些年,她心若枯骨,不愿提及往事。
可近来,苏景轩对她的仇恨已经转移到她唯一的外孙女身上,而她也日日梦魇,难以忘却郡马的惨死,才下定决心重新调查当年的事由。
当年她急怒之下,处置了所有派出去杀手,所以半年之后才找到了一个逃亡多年的属下。他正是第二拨出发,执行阻止命令的人。
据他说他们在路上曾遇到伏击,所有人都中了迷瘴,前行困难。为及时发出消息,他们放出了三只信鸽,并可以确保万无一失。奇怪的是这三路信鸽都没有最终抵达。
居安郡主顺着线索查下去,发现当年偷偷给她送信的人竟是宋知瑾的师妹宋知韵。而宋知韵如今指使俞妃在后宫搬弄风雨,她更怀疑她在利用苏景轩做一些不法之事。
“吉安说,居安郡主在信里情真意切,没有往常的跋扈之气,也不像是在故意说谎。她说自己已经患了重病,命不久矣,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和郡马的骨血后代赵弘嘉。
她更希望郎君能认清是非,抛下仇恨,不要辱没郡马的门楣,更不要故意撺掇,和他有血脉之亲的赵弘嘉走向不归路,尤其是不能让她和袁英积这样的人走得太近。
她甚至还说她愿意以命谢罪,换得郎君的谅解。”
“吉安没有告诉苏景轩吗?”岳鹰问道。
“事关重大,宋大娘子一向得人敬重,对方又是郎君的仇敌,你叫他如何立即就认清事实?”念禾替吉安辩解说,“当时,在兄弟们的各方运作下,别院呈于居安郡主的商路,慢慢在收回。她在朝中的势力,日渐剪除。
安哥怕她是在施离间计,又担心郎君一时冲动,伤了身体,就一边把消息压下,一边派人暗中调查核实。这一查不要紧,竟果真牵扯出许多陈年旧事。”
念禾愤慨道:“有兄弟传来消息说,他们打听到,老山主之死另有隐情,还有人曾接到向主公下毒的命令。
我们自小都是被老山主收养,承蒙她老人家教诲,但因为年幼,都当她是伤心女儿和女徒先后离世,才会一病不起,从未想过另有隐情。
宋大娘子也一直告诉我们,郎君之母就是崔氏之女,而郎君就是崔氏的主公。安哥和我都十分难过,只觉得多年所信所为全都是一场空。更可怕的是,她在俞妃身上种了双生蛊。”
“双生蛊?”岳鹰疑惑问道。
“就是与宿主同生共死的蛊虫,宿主便是崔氏后人。若宿主有所闪失,她的孩儿必死无疑。这本是西华山院的先辈们为保护崔氏血脉苦心研制出的蛊虫,之前也有人施展过。
怪就怪在,宋大娘子故意透露,说想解此蛊,需汲取宿主心头血入药七七四十九日。俞妃有孕后,性情大变,早不如当日在别院中那般忠诚。
宋大娘子明目张胆告知她药方,虽于俞妃是一种牵制,但实质上也是要把郎君放在火上去烤。”
“苏景轩是她亲选的傀儡,若有什么闪失,于她又有什么好处?”岳鹰甚是不解。
“我听安哥说,郎君这些年,瞒着宋大娘子有很多动作,大有分庭抗礼之意。尤其是遇到你,心疾渐愈后,他的诸多行动已不受控制,
还私下授意吉令在南边设了秘密组织,独立于山院之外。宋大娘子此举,是想敲打郎君。
安哥怕郎君有闪失,就写了一封密信,告知了一切,并劝郎君就此撇清身份,告别这种没有尽头的复国之路,和我们一起归隐,以保余生安稳。
不料,加密送出去的信一去不返。与此同时,我们又收到吉令的来信,说你因我和郎君生了误会,让我去信把缘由说个明白。
安哥这才知道郎君已经离开别院去武清县找你,猜测密信已被宋大娘子埋下的暗桩截取。
他心里着急,就加紧安排我先行撤离,于是就手书写下了所有隐情,盼望我能把信件转送到郎君手上,让他提前准备。”
“出事那天,宋大娘子突然传信儿让他过去议事,安哥情知不好,嘱咐我扮成随从,在街上趁乱撤走。不料路上突发意外,安哥在混入的歹人刺伤。为了替我引来匪人,他只身冲出了巷子……”
念禾埋头啜泣:“若非吉敏暗中相助,我怕是也活不到今日。”
“念禾,你为什么不去武清县找我们?”
念禾抬起头,眼泪簌簌而下:“阿鹰,我有孩子了啊!我不能再对不起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