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几人宿进一家馆舍。
岳鹰在黑夜里睁着眼,听着附近的动静。
廊下隐约传来细微的敲门声,接着是王忠的轻声嘱咐:“姑娘,今日赶路急了,难免不适。这里备的有丸药,您服了早日歇息。等过两日到了翟家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徐大姑娘那里没有答话,只有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听动静像是玉儿走出来,取走的他手里的药。
王忠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岳鹰闭眼等了约莫两刻钟,和她同住的玉儿还没有回来。岳鹰悄悄起身,把枕头塞在铺盖下,做出一个人形来,缓缓推开一道门缝。
这个王忠终究不如苏景轩的属下,竟然没有守在廊下。
岳鹰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小心翼翼摸出了馆舍。未等她跑出馆舍前的街道,身后忽然亮起窜天的火光。回身望去,竟是馆舍失了火。
呼救声和梆子声急促地响着,岳鹰远远看着王忠急匆匆冲向徐大姑娘所在的住所,叹道:“天该如此,幸亏他还是有些用处的,不然我一个心软,又要毁了大计。”
越来越多的人被惊醒,呼喊着加入救火的队伍。岳鹰逆着人群走着,也不显得突兀。两条街后,街上的人渐渐少了,身后却依然有脚步声跟随。
岳鹰察觉到不对,在拐角处一闪,躲到了暗处。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果然跟了过来。岳鹰伸脚一绊,来人扑通一声摔了个嘴啃地,被岳鹰用匕首抵在后脑。
“你是谁?跟着我想做什么?”
“岳娘子,是我,是我啊!我是徐惠!”地上的人一身男子装束,说话声却和徐大娘子一般无二。
“徐大姑娘?”岳鹰惊异道,“我只是有事回乡,不能随你们去罢了。你装扮成这样跟来,意欲何为?”
“岳鹰,我求求你,你也带我回去吧。”徐大娘子根本不顾她逼过去的匕首,一骨碌起身,哀求道。
岳鹰把匕首往后收了收:“你家不是出事了吗?你回去做什么!”
徐惠以手拂面,突然哭出声来。
“官兵抄了徐家,以大洛律,我阿爹怕是活不成了,我阿娘、姨娘还有妹妹和幼弟,都要被发卖。我不能让我阿娘就这样被卖了!”
“老天爷,你家是惹了什么塌天祸事?”岳鹰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你一个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弱女子,此刻不赶紧逃了,跑回去等着和她们一起等着发卖吗?”
“我要救我阿娘。她要是落到那般境地,定是活不成了。”徐惠掩面痛哭,“她辛劳一生,临了还在为我谋划,我是她唯一的女儿,怎能撇下她独活?”
岳鹰被她哭得心里乱糟糟的,耐心跟她分析说:“你看,你阿娘肯定是想你过得好,才要送你去那什么庄。你这样忤逆她,她能高兴吗?
不如依她的话,先去那里躲着,等站稳了脚跟,再四处打探着,把你阿娘救出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今日不同往日,翟家庄怎么会帮我?”徐惠继续哭道,“翟家小郎君喜欢的是男子,又十分厌恶我,当年他家来结亲时,他亲口同我说的。
他家想要结亲,就是看中了我家的生意,原本就是没有说定的事儿。如今这个情形,就算我们送去财帛,他们也只会吃干抹净,再把我扫地出门。与其路上蹉跎,不如我把这些银子带回去,救我母亲出苦海。”
“我的徐大姑娘啊,你把事情想简单了。要是真像你说的,家里犯了重罪,你就是那名单上在籍犯人。别还没到家,就被人捉了去。”
“岳娘子既然不肯结伴,咱们各走各的就是。”徐惠止住哭泣,起身说,“就是我路上被人捉了,与你不相干便罢了。”
“切!”岳鹰失笑起身,几个纵身后,已经离了她八丈远。她扭头对徐惠道:“徐大姑娘,听我一句劝,知难而退吧。”
疾步走到天明,岳鹰在一条小溪边停下来洗脸洗手,掬了一捧水喝,又顺手捞了两条鱼烤了,身后的徐惠还没有跟过来。
岳鹰看了看身后的密林,磕了磕鞋底的灰,心道:这个娇生惯养的,怎么敢一个人走这样的夜路?说不定早被那个王忠赶上,给劝回去了。
正想着,树林小道上突然绕出一个人。弯腰勾背,一拐一瘸的,不是徐惠是谁?
岳鹰叹了一口气,把即将入嘴的最后一条鱼停在半空,对着她送了送,说:“刚好烤多了,就送给你吃吧。”
徐惠在不远处站着,眼睛瞅着脚下的地面,只是不看她,也不接那条鱼。
“还犟呢?”岳鹰把鱼塞进她手里说,“就是要救人,也没有你这般救法儿。你好歹等着那个什么王忠商议一下。那是个练家子,起码能赶着马车护着你回去,也免得你脚上磨泡了。”
徐惠咽了咽口水,还是没忍住,轻轻咬了一口鱼肉后,干脆凑到岳鹰跟前吃了起来。
她含含糊糊地说:“忠哥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了,馆舍就是从我房间烧起来的,他是要被店家留下索赔的。”
“你……”岳鹰失笑,“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以你们现在的处境,要是他们被官差抓走,还有命活着?你就是想走,也不带这般害自己人的吧!”
“忠哥为人机警,我也告诉过玉儿该怎么做,他们不会有事的。”她用手背擦了下嘴唇说,“咱们走吧。”
岳鹰捧了一把水泼在火堆上,冷哼道:“谁给你咱们咱们的,说了各走各的,就各走各的。我平生最烦与人结伴,何况还是个厉害的。我还想留着小命,多活一段时间呢。”
“你不会不管我的。”徐惠看着她说,“你是个心软的。昨日你几次试探着想劈晕玉儿,最后都没忍心下手。
你腰里藏着匕首,翻身下楼时干脆利落,当日还在闹市舍身救过人,是武清县里有名的侠女,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岳鹰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说:“既然早把我探听了个透彻,就该知道,我和你们徐家是有仇的。”
“和你有仇的是我二妹,而且,那个秀才于你并不值得。”徐惠拍了拍行囊说,“岳鹰,只要你能带着我一起返乡,我不会亏待你的。”
“就凭你这个?”岳鹰夺过她的行囊,替她背着说,“连救人都不够的。”
“我会做生意。”徐惠急忙跟过来,谄笑着说,“我能把你的店铺,开遍大江南北。”
“我不会做生意吗?用得着你?”岳鹰双手抱臂,冷声道,“坐下,找个硬些的草,把脚上的泡挑了。”
徐惠笑得更欢了,说:“你若是个会做生意的,那么好的铺子能经营成这样?哎呀……”
岳鹰扔掉手里的草杆,冷声说:“我告诉你,这会子带上你,只是暂时。路上你把自己娘子脾气给收了,少给我磨磨唧唧的,更别妄想我能成你的丫鬟。
我要是知道你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又或者你敢动什么歪心思,设计戏弄我。我转手就把你送给官差,也好赚点赏银。”
徐惠仍是笑嘻嘻的:“是,岳娘子,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