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走后,岳鹰在店里也越来越待不住。每日堪堪营业到午后,就去徐家生药铺附近转悠。
在她的眼里,卖篓的像苏景轩派来的探子,卖炭的像苏景轩派来的探子。连在武清县卖了二十年炊饼的阿伯,都像苏景轩的探子。
有一次,她远远看到一个疑似吉令的身影,直追了两条街,才发现认错了人。
每日满怀希望出门,再满腹落寞回到那个空空的院子。明明是天高地阔,可岳鹰只觉得喘不过气,日子仿佛比坐牢还难过。
这天,她了无生趣地送走了几个客人,拿着药杵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着药草。徐大姑娘带着玉儿走了进来,几句寒暄过后,就开始旁敲侧击询问苏景轩的消息。
岳鹰没好气地说:“该出的主意我都出过了,是姑娘是顾东顾西。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什么时候来?”
“岳娘子,你怎么说话的?我们姑娘好言好语同你说话,你怎的这般不客气?”玉儿看她说话不客气,立马上前护主。
“玉儿!”徐大姑娘却轻斥了玉儿一声,转而笑着对岳鹰说,“近来铺子里事忙,那件事的确一时顾不得。不过,昨日已经我得到消息,母亲陪嫁的药圃庄子里,还真培了一些雪肤草。
你上次说,从泥土里新采的效果最好,不如咱们今日就一起过去,在庄子里住上几日,把药妆研制好了,才……才不辜负他一片孝心。”
徐大姑娘说着,脸上早已飞红一片。
“那个,徐大姑娘,就是制好了,他也不一定会来。”岳鹰搜索着说辞说,“兴许他有事在别处忙着。就算他来了,却已经有了心上人,甚至已经成了亲。你这……”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自己已然入了这无底的泥潭,何苦再找一个陪绑的?何况,就算他来了,难不成我还会把他让你给不成?
徐大姑娘啊,你貌美心善,前途无限,既然你家引不来苏景轩的探子,我还是少伤你的心吧。
岳鹰心里这般想着,嘴里已经不由自主出了声:“徐大姑娘,我劝你还是早点死了心吧。”
不料,徐大姑娘瞬间眼眶通红,眼角流出泪来:“我自知鄙陋,配不上他那样清风霁月的郎君。惟念有生之年能再见他一面,报答他的恩情。如今连这点愿望也不能有了吗?”
岳鹰在心底痛骂苏景轩害人不浅,只露了一面就招蜂引蝶,更害得她不得不忍着心伤,安抚他的爱慕者。
“那个,徐大姑娘啊……”
“岳娘子,你不必再劝了,我想过了,不管他来与不来,不管他愿不愿意见我,我都要把药妆给他备着。”
玉儿闻言,立马上前好言劝道:“岳娘子,你每日守着铺子,终究是无趣。现在有了我们姑娘这个主顾,还怕生意好不起来吗?难得我们姑娘喜欢你,你就关上几天门,跟着我们去一趟吧。”
见岳鹰仍在犹豫,她继续说:“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我们家的药圃可好玩了,菊花橙黄,山茱萸红玛瑙似的,叶子已经红透了,跟火烧云一般。
庄子里还有一条小溪,说不定还能在林子里撞见松鼠呢。你白日里陪着我家姑娘制药妆,到了晚上大家一起吃蟹喝酒闻药香,岂不自在?”
“真的像火烧云吗?”岳鹰心念一动,喃喃问道。
“哪还有假?”玉儿接话道,“岳娘子,你就跟着我们去吧。”
药圃离城十里,果真有成片的茱萸树,只是任它再红的如红玛瑙一般,也无法复刻渡船上那日,与他共看的火烧云。
星夜,岳鹰仰躺在一枝树杈上默默流泪。远处窗纸上,倒映着徐大姑娘翻看药书的剪影,岳鹰多希望自己像她一样,无比虔诚地相信一个谎言,相信终有重逢日。
远处亮起一道火光,火光陡然连起了长龙。岳鹰还当自己眼花了,懵然起身坐直,揉了揉眼睛。喊打喊杀的声音已经穿破夜空,朝她逼近。
庄子里的药农四处乱窜,夹杂着妇女儿童的尖叫声。
岳鹰急忙从树上跳下来,飞快进了徐大姑娘的院子。庄头王福几乎和她前后脚进了院子,还未站定就催促徐大姑娘赶紧离开。
“福叔,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快别问了,我已经在庄后备了马车。姑娘记住,去哪都好,千万别回徐家。”
白日里匆匆一见,一脸憨厚、犹如庄稼汉子的王福,此刻正身着夜行衣。岳鹰把手缓缓落在腰间的匕首上。
“福叔,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阿娘呢?”徐大姑娘着急地问,“我为什么不能回徐家?”
“这是夫人传来的急令。大姑娘快别问了,现在走还来得及。”打闹声已经越来越近,王福急得满头大汗,“赶车的是我儿子王忠,他会跟姑娘解释的。大姑娘,得罪了。”
他挥了挥手,立马有人向前,不由分说挟住她就往村后去了。岳鹰见那两个人脚步轻便,身手了得,就站在马车边盯着。她不敢造次,也跟着玉儿上了马车。
赶车的一扬鞭,马车疾驰而去。
车里胡乱扔了些包袱被褥,那包沉甸甸的,应该是金银财物了。岳鹰环顾着马车,暗道不好。
看这情景,徐家这是出了大事,此番正是安排徐大姑娘出逃。自己稀里糊涂上了她们的车,武清县那里,怎么去守?
徐大姑娘也渐渐不再惊慌,眼里露出一丝类似平静的绝望。
临近天亮时,马车已经翻过了几座山头,终于慢慢停了下来。徐大姑娘走下马车,赶车的王忠抱拳施礼,两人到远处叙话,留下玉儿陪着岳鹰等在原地。
“玉儿,庄子里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把咱们送到青玉山南来了?”岳鹰试探着问道,“南边可在打仗啊!”
玉儿抿着嘴说:“王管事是夫人跟前最得力的,他这样安排自有他的道理。岳娘子,你跟我们来的事儿,那些人必定能查到。我们带上你,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你乖乖跟着我们,不会差的。”
岳鹰看了看远处精干的王忠,咽下了未出口的话。
徐大姑娘回来的时候,一言不发。只是她眼角微湿,像是哭过。马车越走越南,沿途尽量避着人,丝毫没有停下来休整的势头。
岳鹰心急如焚:明明知道苏景轩不会这个时候回去找她,可岳鹰还是害怕,害怕自己离开了武清县,再等不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