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后,天气更加闷热了。岳鹰每日被蚊蝇袭扰得难受,可自得了方婶子的话,就像找到了靠山一般,再不胡思乱想。
几日后一大早,她忽然看见两个狱卒走过来放锁,忙直起身子问:“差爷,这可是要拉我去过堂?”
“过堂?”其中一人斜她一眼说,“修堤那摊子事儿还忙不过来呢,县老爷哪有空理你?”
岳鹰还想再问,他不耐烦地大喝道:“出不出来?不出来就再关上几天!”
岳鹰又惊又喜,也顾不上他言语无礼,慌慌张张出了牢门,站在大太阳底下傻笑。
望见方正在不远处与人交谈,岳鹰还未走近,那人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方正一人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阿哥!”
方正转过身,看见岳鹰后愣了下,说:“出来就好!出来就好!阿哥来接你回去!”
方正赶着牛车,沿着官道缓慢往南,临近镇子时直接绕了小道,往书山村去。
岳鹰喊住他说:“阿哥,先送我回西街吧。许久没回去了,我这浑身的邋遢也得收拾收拾。”
“西街家里冷锅冷灶的,你独自回去岂不凄惨?你婶子和你嫂子早两天就在准备迎接你,这早晚饭菜估计都做好了,还是莫辜负了她们的好意。”方正劝道。
“既然如此,我就住上一夜,明天一早再回去吧。”岳鹰感动道,“阿哥你在前方停一停,我给孩子们带些糖果回去。”
方正却一扬鞭加快了速度,说:“带什么带?!往日他们受你的照拂还少吗?既回来了,就当一家人处着,别再外道了。”
书山村口,方家老小四人站在大槐树张望,看到牛车过来,一起朝他们迎过来。车还没有停稳,春妞就冲到跟前。岳鹰再次后悔,后悔刚刚没坚持让方正在杂货铺那里停车。
方婶子远远嘱咐春妞说:“你圆滚滚一身的膘,阿姑受了这么多天苦,你千万别又撒娇卖痴地劳累她。”
春妞不情愿地嘟起嘴,岳鹰笑着弯腰,一把抱起她,说:“走,阿姑抱你回去。”春妞立马咯咯笑了起来。
扫了晦气,跨了火盆。洗澡清尘,换了新衣。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饭,岳鹰被方婶子逼着,去她床上歇晌。
一觉睡到天将黑,岳鹰出了房门,见张氏背着已经睡着的小毛蛋厨房做饭,挽了挽袖子就去帮忙。
“妹子睡醒了?你阿哥出门办事,说是不用等他吃饭。你婶子带着春妞挖野菜去了。你先去外面歇着,我再炒个天络瓜,她们也就到家了,咱们刚好开饭。”
岳鹰夺过她手里的菜刀,边切边说:“还是嫂子带孩子出去歇着吧,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张氏没有跟给她客气,却也没有离开。她把毛蛋的背囊移在胸前抱着,拍了一阵,开口说:“妹子,我听你阿哥说,你这次出去,有个大门户的郎君极看重你。”
岳鹰切菜的手慢了几分,说:“你听他胡说呢,人家不过是看在我曾救过他的份上,给了些照拂。”
“这次回来,还过去吗?”
“差事了了,永远不再去了。”岳鹰道,“我就在家里,把父亲的店铺重新开起来。”
张氏犹豫了一阵,说:“既回来了,总还是要把户头的事儿给办了。妹子可想过再嫁人?”
岳鹰笑道:“嫂子,我是想着设法立个女户。”
“女户不是好立的。”张氏道,“再说,一个女子怎能不嫁人呢?你身边又无儿女,到老了岂不是难熬?”
“嫂子说的是这个理儿,”岳鹰自嘲道,“但我这样的,名声又不好,往哪再找个好的去?若是被逼着嫁给那些心术不正的,还不如活我自己。”
张氏扯着她的手坐下道:“不瞒妹子说,自你们护着那人离去,我就在设法给你寻摸合适的。我娘家有个弟弟,和你年龄相仿,若是妹子有意,我这就回去禀报爹娘,让他们请媒人来。”
岳鹰没料到她会突然给自己说亲,愣愣地张了张嘴说:“这……我和离过的。”
“那有什么妨碍?”张氏热切地说,“我爹娘听说你的为人,喜欢的什么似的,连说我们张家正需你这样的人物镇着。”
“是镇着你那吃喝嫖赌的败家子弟弟吗?”她话音刚落,方婶子跨着竹筐进了厨房,眼神冰冷地叱骂道,“张氏,我鹰儿生里来死里去待你们夫妻不薄,你今日为何要算计她?你那良心是遭狗吃了吗?!”
张氏闻言如遭雷击,喏喏起身说:“婆婆这话从何说起?我是一心为了妹子啊。”
岳鹰也慌忙劝道:“是啊,婶子,嫂子这也是想为我的以后打算。”
“你这个没脑子的蠢女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方婶子对着岳鹰骂了一句说,“给我站在一旁去,不许说话!”
岳鹰看她气得满脸通红,不敢再忤逆她,垂手立在一旁。
只听方婶子指着张氏继续骂:“你说你为了她,为何不告诉她你弟弟是什么货色,你那爹娘又是什么德行?”
这话说得极重,张氏面红耳赤地落下泪来:“我弟弟以往是不争气,可如今也是改了。儿媳想着鹰儿妹子性格刚直,有她照看着,他今后也翻不了天去。我爹娘也是这么看的。”
“我呸!”方婶子啐道,“你那前弟媳被他活活打死时,你那爹娘可曾放过一个屁啊?当日我们日子过不下去时,他们为着几钱银子苦苦相逼,是你妹子拿了她阿爹留给她的体己补贴的你,不是你的爹娘!”
“我念你曾跟着正儿吃苦,不管他们如何,都客客气气认了这门亲事。”方婶子道,“可我也同你说过,你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逢年过节给些孝敬,就是全了他们的恩义!可你呢?只消你娘勾勾手,你就什么都往那个窟窿里填补!”
“婆婆说得轻巧,”张氏哭道,“他们好歹也是我的骨肉至亲,这关系岂是想断就断的,我怎好看着他们受苦?”
“所以如今就要把鹰儿搭进去吗?!”方婶子勃然大怒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着什么心思!
你那好兄弟又欠下赌债了是吗?听说鹰丫头能挣钱,她爹又给她留了宅子。这是觍着脸要来吃绝户啊!”
“婆婆,这是什么话说?儿媳若有此心,天打雷劈啊!”张氏跪下哭道,“妹子于我一家有再造之恩,我怎会如此算计她啊!”
哭声惊醒她怀里的毛蛋,孩子“哇”一声跟着大哭起来。方婶子一怔,止住了喝骂。
“吁”,院子里传来一声勒牛停车的声音,张氏眼里的泪,更如珠串般往下滑落。
“阿娘!这是怎么了?”方正走过来,接过张氏手中的孩子,想要扶她起身。
“跪下!”方婶子忽然对着方正大怒道,“你也给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