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卡旁的一个布帐里,蹲着几个愁眉苦脸的男子。看到官差捉了个女子进来,都好奇地朝岳鹰看来。岳鹰找了个角落坐下,闭着眼全当看不见。
帐外不时有家属前来赎人,帐里的人越来越少,挨到日头西斜,只留下岳鹰和一个身材枯瘦的中年男人。
他靠过来低声询问岳鹰:“小娘子,你也不是本地的?怎么没有家人来赎你?”
岳鹰道:“就是因为是本地的,才和歹人结了旧怨,赎不出去的。您呢,您也没人来赎吗?”
男子叹了一口气说:“小老儿往北面走货,路上遇上劫匪,货全被抢了去,又病了一场,身上的钱财全用尽了。当地的差官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肯给我开公凭。
我心存侥幸,就想着先回乡再说。谁知,刚路过此处就被识破。差官向我索贿,可惜我身上没有银子,家又在二百两外,便任他们关着吧。”
岳鹰看他说的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从包裹里拿出几张银票,递给他说:“我反正是要被捉去的,这些银票也迟早被那些人搜罗去。
这张银票你拿去给他,就说是自己藏匿的。其余的,留做盘缠,赶紧回乡去吧。”
男子伸出枯瘦的手,在满是皱眉的眼畔抹了一把,嘤嘤哭了起来。岳鹰慌了:“这位大叔,您这是怎么了?”
“我怎说自去年起我就专走霉运,原来是要攒了好运气遇到娘子您。您就是那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小老儿钟向谆到死也忘不了您。”
男子倒地就拜,岳鹰忙拉住他说:“钟大叔,您这是做什么?这银票也是别人赠的,便宜了那些差狗还不如转赠您。捎带手的事儿,您不必如此,拿上银票,快快走吧。”
钟向谆却迟迟不愿起身:“娘子,你家在哪里,姓谁名谁?小老儿我来日站稳了脚跟,一定来报答您。”
岳鹰道:“您若真过意不去,就帮我传个信儿吧。朝南走到山前镇,从镇子往东再到书山村,找到我的义兄方正,告诉他,就算是有人传信让他来救我,他也千万不要来,正有人等着治他呢。”
钟向谆原以为她是让自己传信找人来救,听到后头一脸惊异:“娘子,若是那恶人真的有意针对,你一个女子进了县衙如何应对?”
岳鹰道:“你告诉我义兄,我自有应对之策。他们来了,反扯我后腿。多说无益,你快快传信去吧。”
钟向谆警惕地朝外看了几眼,背转身把岳鹰赠的银票和几块碎银子分开藏好,只留下一张十两的银票,放在足底垫着,又往发髻里塞了块碎银子,揭开布帐钻了出去。
帐外很快传来牙差的喝骂声和钟向谆的赔笑声。岳鹰从布缝向外望去,见牙差拿着那张银票,从他发髻里抠出了一块银子,又对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
钟向谆这才从地上捡起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包裹,跌跌撞撞朝前跑去。
牙差朝远处眺望了无人,收拾桌椅板凳装车。而岳鹰则被束住双手,绑在车辕上,押进了县衙牢房里。
岳鹰防着林来下黑手,一夜不敢安眠,天蒙蒙亮就盼着过堂,等到天黑却没有动静。次日临近中午时,狱卒过来送饭。
岳鹰东翻西查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最后实在是饿得难受,试探着喝了几小口水,如此撑到晚上,整个人已是昏昏沉沉。偏偏蚊虫跳蚤满地,她想睡过去都难。
抬头望见头顶的那个窄小的窗户,岳鹰决定还是先忍一忍。
她摸到牢门口,就着剩下的半碗水,把那几口糙米饭吃了,从被洗劫过的包裹里找到一张帕子蒙在脸上,靠坐在墙根强迫自己入睡。
如此草木皆兵地挨了两天,牢房里竟没有一人找她麻烦。
这天,又轮到看上去面善的老狱卒过来送饭,岳鹰把藏在箭袖里的碎银子悄悄摸出一块,递到他手心。
他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低声说:“这饭没有多的,我至多能再多给你一勺。”
岳鹰道:“老丈,我不要饭,我只是想问问,我不过公凭丢了,县老爷为何不过堂打我板子,却把我拘在此地不管不问?”
老丈放低了声音说:“我听闻是林捕头的意思。”
“那您能帮我给县太爷带个信儿吗?”
远处传来一声轻咳,老丈慌忙推开她的手说,“我什么不都知道,你别问我。”
仅存的那点侥幸也彻底没了,岳鹰反倒不着急了。
与狼对阵,往往是先动为输。她不相信林来捉她进来,只是为了关着她。只要不自乱阵脚,总能见招拆招。
第三天上午,天下了小雨,岳鹰靠在墙边昏昏欲睡。牢房里一阵嘈杂,她睁开眼,竟看到方婶子来了。
岳鹰急忙起身迎过去,方婶子也不理她,只管从竹筐里往外拿东西。
“婶子,不是传过信儿,不让你们来吗?”
方婶子白了她一眼说:“你不让我来,我就不来了吗?你阿哥若不是忙着救你,他今日也是要来的。”
“别让阿哥出面,林来那厮正疑心他,说阿哥伤了他的腿!”
“他疑心的人多了,竟不想想为何偏偏是他挨了闷棍!”方婶子用湿帕子给她擦了手,冷着脸塞给她一张肉饼说,“你不必把我们看扁了,更别把他当作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岳鹰知道方婶子在恼她不向方家求助,挨过去赔笑说:“收拾他那样的,我一个足矣,所以才不劳烦你们出马!”
“你不是不想劳烦我们,是心里没有我们!”方婶子怒道,“更是打心底认定了我们就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婶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岳鹰喏喏道。
方婶子回看她头发凌乱,衣衫污浊,整个人又黑又瘦,活像街边的乞丐,一颗心也软了下来,倒了一碗米粥给她说:“喝口粥咽咽,仔细噎着。”
岳鹰接过粥碗,看着方婶子出了牢门,还以为她负气要走,提示道:“婶子……竹筐……”
方婶子却不理她,岳鹰正不知所措,又见她拎了一桶水返回来,说:“这些天杀的,一桶水倒金贵上了。天气热,好歹先擦擦身子,换身衣裳,要是不出意外,你阿哥过几天就来接你了。”
岳鹰配合着让她用湿帕子给自己擦背,小声问:“他怎么会轻易放了我,这是敲诈了我阿哥多少钱财?”
“人是什么?钱又是什么?如今只要能出去,不比你待在此处舒坦?”方婶子手中的动作加重,沉声说,“你阿哥就怕你待不住,再生出什么法子来……”
方婶子看了眼头顶的窗子说,“他让我同你说,这是官家的牢房,千万不能胡来,万事有他呢。你就在这儿安心等着。”
岳鹰被她说中心事,赧然道:“我原也想着,要耐心等待的。”
方婶子失笑,把脏帕子扔进水桶说:“你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