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光初透紫宸裳,
新铁犁歌慰圣肠。
忽有惊雷动帝阙,
密陈异动隐硝磺。
深山地裂疑天谴,
暗室珠寒淬毒芒。
指隙玄尘萦霹雳,
重瞳深处锁苍茫。
承烨稚气未消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宫外的长街尽头,马蹄声在空旷的雪地上敲打出决绝的节奏。
紫宸殿内,随着那碗凝聚着曹婉儿心血与林悦智慧的汤药缓缓起效,以及承烨离去带来的某种“尘埃落定”,凝滞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
李世民蜡黄的脸上,那丝微弱的红晕如同初春雪地上挣扎冒头的嫩芽,缓慢却坚定地晕染开。
他能半坐起身,甚至能清晰地说出几个连贯的句子时,整个宫廷都为之震动。
长孙皇后紧握着曹婉儿的手,泪水无声滑落,那不仅仅是喜悦,更是对这位奇女子深深的感激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依靠。
“仁心郡主”的封号与“药圣”的追赠,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朝堂内外激起千层浪。
然而,曹婉儿在朝会上的那番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的陈词,如同最精妙的润滑剂,不仅抚平了可能存在的嫉妒与非议,更将这份功劳巧妙地归功于所有在危难时刻维系帝国运转的臣工。
一时间,赞誉之声不绝于耳,连最古板的老臣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新晋郡主,不仅医术通神,更兼有治国安邦的胸襟与智慧。
她成了帝国在经历剧痛后,一道象征着仁德与希望的独特风景。
长安城的风雪渐歇,冬日的阳光带着难得的暖意,穿透稀薄的云层,照耀在长安城外的几处新设的院落上。
这便是由曹婉儿主导、林悦在幕后全力支持的“格物院”。
名义上,是郡主感念陛下康复、体察民生疾苦,欲“穷究万物之理,以利万民”。
这说法既符合儒家“格物致知”的传统,又暗合道家“师法自然”的玄理,轻易便获得了朝廷的默许和部分开明官员的好奇。
院落的工棚里,叮当作响,烟气缭绕。工匠们大多是曹婉儿从民间寻访来的能工巧匠,或是从将作监借调而来,起初面对郡主口中那些匪夷所思的“格物至理”时,无不面面相觑,觉得太过玄虚。
“郡主所言‘观草木生长之气韵,需调和特定地气精华’……这‘精华’究竟是何物?如何调和?”
一位负责农具改良的老匠人,幕后林悦通过与曹婉儿“心灵沟通”、再由宫廷画师精心绘制的“改良深耕犁”图样,虽觉其结构精妙,省力效果应是不假,但对郡主提到的“地气精华”肥料仍是一头雾水。
曹婉儿微微一笑,神态自若。她早已与林悦反复推敲过说辞:
“老师傅,您看那沃土之地,作物便格外茂盛;贫瘠之处,则萎靡不振。此乃地气厚薄不同。
我观天工造化,知草木生长所需之气,有‘生发之精’(氮)、‘坚固之髓’(磷)、‘流转之华’(钾),如同人之需五谷杂粮。所谓‘调和’,
便是寻得蕴含此等精华的天然之物,如草木灰烬、禽畜粪便,乃至某些特定矿石粉末,依循阴阳生克、五行流转之理,加以混合发酵,使其精华易于被作物根系吸收。”
这番解释,将现代化肥原理包裹在“阴阳五行”、“地气精华”的玄学外衣下,又结合了老农熟悉的农家肥经验,工匠们虽觉玄奥,却也隐隐觉得似乎有几分道理。
在曹婉儿提供了“秘制”的、林悦用土法粗制的几种简单混合肥料(骨粉、草木灰、少量硝石)
并亲眼目睹其在试验田里优于普通堆肥的效果后,质疑声变成了惊叹与浓厚的兴趣。
另一处工棚,炉火熊熊。林悦通过曹婉儿,极力推动着用“精炼石炭”(焦炭)替代部分木炭进行冶炼。这涉及温度提升和杂质控制的关键。
“郡主,‘精炼石炭’比木炭更耐烧,火势更旺,这点小老儿认。可这烟尘忒大,炼出的铁块有时发脆,有时又显砂眼,这是何故?”铁匠看着新炼出的一批铁锭,有些发愁。
曹婉儿转述着林悦的分析:“此乃‘石炭’之中,蕴含‘燥烈之火毒’(硫)与‘阴郁之土浊’(灰分杂质)过重,与铁之‘金精’相冲所致。
需以‘柔水之气’(水洗)或‘清虚之风’(鼓风)先行涤荡其浊气,再以‘厚土之基’(耐火材料改进炉膛)稳固炉火,调和其燥烈。同时,熔炼之时,投入少量‘金石引子’(林悦建议尝试的石灰石作为助熔剂),引导火毒排出,方能炼出精纯坚韧之‘金母’。”
工匠们听得云里雾里,但“水洗煤炭”、“改进鼓风”、“加固炉膛”、“加石灰石”这几个具体操作指令却是明白了。
在曹婉儿调配资源支持下,他们开始笨拙而执着地尝试。虽然初期失败频频,炉子炸膛、铁水报废的情况时有发生,但当第一炉使用初步处理过的焦炭、
配合改进鼓风和新炉衬炼出的铁锭,其质地明显优于以往时,整个格物院都沸腾了。那铁锭闪烁着一种更深沉、更均匀的光泽,
敲击之声也更为清越。这直观的成果,比任何玄妙理论都更有说服力。
纺织工坊里,“天机锦纹”提花织机在能工巧匠的手中逐渐成型。
林悦提供的复杂提综原理图,被工匠们理解为“以机关之力,模拟天女织云之巧思”。
当第一匹带有前所未见复杂缠枝莲花纹的锦缎在梭子飞舞中缓缓呈现时,连见多识广的宫廷采办都为之震惊。这效率与精美度,远超手工挑花。
筒车(龙骨水车)的设计图被送到水利工匠手中,解释为“引江河奔流不息之力,化‘水龙’汲水,泽被高旱之地”。
在城郊一处坡地试验安装成功后,看着水流被轻松提上数丈高的田地,围观的老农激动得跪地磕头,高呼“郡主仁德,天工显灵!”
这些“格物”的成果,如同初春的溪流,悄无声息却又坚定地渗透着。
新犁在春耕前开始小规模试用;质地更好的铁器被优先用于打造农具和修缮兵器;
新织锦的华美让宫中和权贵趋之若鹜;筒车的成功让工部开始规划在更多干旱地区推广。
长安城的街巷间,开始流传着“仁心郡主”不仅医术通神,更能“沟通天地,巧夺天工”的传说。
一股蕴含着变革力量的新风,确实在帝国的土壤下悄然萌动。
然而,阳光之下,总有阴影。
承庆殿的废墟虽被清理,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并未从韦贵妃的心头散去。劫后余生的庆幸早已被滔天的怨恨和不甘取代。
她看着曹婉儿因献药救主、主持格物而声望日隆,甚至隐隐有超越后宫妃嫔,成为帝后身边最倚重之人的趋势;
看着自己的儿子承宏因承烨闯宫一事,虽未被牵连,却在父皇心中地位尴尬;
再想到自己苦心经营多年,却因承烨的疯狂和观音显圣而功亏一篑,险些丧命……这一切都像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
她不再哭闹,不再歇斯底里,而是变得异常沉默和阴鸷。
她遣散了大部分宫人,只留下几个绝对心腹。每日诵经礼佛,姿态无比虔诚,但眼底深处燃烧的,却是复仇的毒焰。
她开始利用家族残存的影响力,以及多年在宫中编织的隐秘网络,不动声色地收集着关于曹婉儿和格物院的一切信息。
“格物院?哼,奇技淫巧,哗众取宠!”韦贵妃听着心腹宫女的密报,指尖捻着一串冰冷的佛珠,
“那曹婉儿,不过一介医女,仗着几分运气和妖法,竟敢妄谈‘格物致知’,染指工造?陛下和皇后被她迷惑,本宫却看得清楚!什么‘观气韵’、‘调精华’,尽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
那所谓的‘精炼石炭’,炼炉炸了多少次?耗费多少银钱?那‘天机锦纹’,不过是机关取巧,怎及得上苏杭绣娘的手艺?还有那‘龙骨水车’,劳民伤财!”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去,想办法,接触格物院里那些不得志的工匠,或者对曹婉儿不满的人。重金收买,许以厚利。
本宫要知道他们遇到的麻烦,越详细越好!特别是那些……容易出乱子、能引起非议的地方。”
她要的不是立刻扳倒曹婉儿,而是要找到这些新生事物脆弱的核心,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曹婉儿和林悦推动的变革,在她眼中,不过是又一个需要摧毁的目标。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风尘仆仆的承烨正经历着他修行之路的第一道考验。
他凭着皇家身份和一股执念,顺利登上了天界南天门。然而,天庭的广袤与仙神的冷漠远超他的想象。
斗战胜佛孙悟空行踪飘忽,或于花果山宴饮群妖,或于灵山听佛祖讲经,寻常仙吏根本不知其确切所在。
哪吒三太子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或于陈塘关旧地显圣,或领天兵巡视下界妖魔。
承烨在天庭外围徘徊数日,求告无门,仙官们看他虽贵为皇子,但灵力平平(观音只是压制了他的疯狂,并未提升其修为),又无仙缘引荐,态度不免敷衍。
巨大的失落感和对父皇病情的担忧日夜煎熬着他。就在他几乎绝望,准备硬闯通明殿求见玉帝陈情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位身着朴素僧袍,手持九环锡杖,面容慈悲祥和的僧人——正是旃檀功德佛唐三藏。他刚从灵山返回,途经南天门。
“阿弥陀佛。小施主眉宇间郁结深重,执念缠身,徘徊于此,可是寻人不得?”三藏的声音温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承烨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上前,深深一揖,将自己的身份、父皇病重、
自己因仇恨险些酿成大祸、受观音点化、奉母命前来寻访斗战胜佛与哪吒三太子学艺修心的经过,一一道来。说到动情处,声音哽咽。
三藏静静听完,眼中流露出悲悯:
“原来如此。承烨太子,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你能悬崖勒马,受菩萨点化,已是大善根显发。
悟空与哪吒,皆是性情中人,法力高强,嫉恶如仇。然欲寻其学艺,非有至诚之心与坚韧之志不可。”
他看着承烨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微微颔首:
“悟空性喜自由,不循常理。贫僧可为你指引一去处。五行山旧址,虽山已不在,然其地脉深处,尚留有一丝悟空昔日被压时的桀骜之气与佛门禁制的烙印。
你且去那里,诚心呼唤,静心感悟。若能引动那丝气机共鸣,或许能得他一缕神念指引,知晓其行踪。切记,心诚则灵,不可急躁,更不可再起嗔怨。”
“至于哪吒三太子,”三藏沉吟片刻,“他性如烈火,最重情义,尤敬其父托塔李天王。李天王常驻天庭通明殿,掌天兵天将。
太子或可先去拜谒李天王,陈明心迹,求其代为引荐。李天王者,刚正不阿,然亦念舐犊之情。你以诚相待,或有一线之机。”
承烨闻言,感激涕零,再次深深拜下:
“多谢圣僧指点迷津!承烨铭记于心,定当谨遵教诲!” 唐三藏的指引,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两盏微弱的灯,为承烨指明了方向。
他告别圣僧,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下界五行山的方向而去。这一次,他的步伐更加坚定,心中怀揣着希望与敬畏。
天庭的冷遇和寻访的艰难,反而磨砺了他心中的浮躁。他知道,真正的修行,才刚刚开始。
长安城,格物院深处一间守卫森严的禁室。
曹婉儿正与脑海中的林悦进行着无声却激烈的交流。
面前摊开的,是林悦“构想”的一种名为“伏火玄晶”之物的详细制备流程——本质上,就是黑火药。
“婉儿,此物威力巨大,务必万分谨慎!”
林悦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制备过程极其危险,一丝火星就能引发爆炸!
储存更要隔绝火源、湿气!现阶段,我们只做最小规模试验,验证其‘开山裂石’之效即可,绝不能泄露配方!它的出现,会彻底改变战争形态,福祸难料!”
曹婉儿看着那描述着硝、硫、炭比例的文字,以及林悦模拟的爆炸效果,手心微微出汗。
她深知此物的可怕潜力,也明白林悦的担忧。
“心说放心,婉儿明白其中利害。此‘伏火玄晶’,只作验证‘阴阳激变,瞬息释放巨力’之理用,绝不敢轻用,更不会泄露分毫。
我会亲自挑选最可靠的心腹工匠,在远离人烟的深山坳中秘密进行,每次试验仅取微量。”
就在两人为这跨越时代的“双刃剑”而忧心忡忡时,长安城,韦贵妃幽冷的寝殿内,一名不起眼的内侍正跪在地上,低声禀报:
“娘娘,格物院那边……有异动。郡主的心腹,近日秘密采购了一批硝石、硫磺和上等木炭,数量不大,但去向不明。
有工匠隐约听到‘伏火’、‘巨响’、‘开山’之类的词……但具体做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郡主对此事极为重视,亲自过问,且地点极为隐秘。”
“伏火?硝石?硫磺?”韦贵妃的眉头紧紧锁起,随即,一丝冰冷的、近乎狂喜的笑意在她嘴角绽开。
她虽不知具体是何物,但“硝石”、“硫磺”、“巨响”、“开山”这些词组合在一起,让她本能地联想到方士炼丹炸炉的传说,
以及……巫蛊厌胜之术中用以制造“天谴”假象的手段!
“好……好一个‘仁心郡主’!”韦贵妃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表面光风霁月,暗地里却在捣鼓这等阴邪危险之物!硝石硫磺,自古便是方士炼丹之物,多涉禁忌!
‘伏火’?‘巨响’?她究竟想做什么?是想制造‘天罚’异象,蛊惑人心?还是想用那‘开山’之力,行大逆不道之事?”
她猛地站起身,佛珠被攥得咯咯作响:
“给本宫盯死!不惜一切代价,查出她到底在哪里试验!拿到证据!本宫要看看,当她这‘伏火’炸响之时,她那‘仁心’的面具,还如何戴得住!
陛下和皇后,又会如何看待这位‘沟通天地’的奇女子!” 她仿佛已经看到曹婉儿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景象。
一场围绕着“格物”奥秘与人性阴暗的无声风暴,在长安城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正加速酝酿。
紫宸殿内,李世民的精神一日好过一日。他已能在御花园中由长孙皇后搀扶着缓缓散步。
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看着枝头萌发的新芽,听着内侍禀报格物院新犁试用顺利、新铁器坚韧锋利的消息,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正舒心的笑容。
“婉儿之功,利在千秋啊。”他感慨地对长孙皇后说,“承烨那孩子……希望他能找到云游四海的斗战胜佛,真正学些本事回来。”
长孙皇后温柔地笑着:“陛下洪福,婉儿仁心,承烨也定能迷途知返。大唐的天,总算是晴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神色匆匆的御史在殿外求见,奉上了一份密奏。
李世民展开一看,眉头渐渐蹙起。奏报中并未提及韦贵妃,只隐晦地提到
“仁心郡主”主持的格物院近期有异常物资调动(硝石、硫磺),并提及京畿以西某处深山近日有不明原因的“地动山鸣”巨响,
附近村民惊恐,疑为妖异或天罚。奏报的措辞谨慎,却字字句句都将矛头隐隐指向了格物院正在进行的秘密项目。
李世民放下密奏,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深邃的目光望向殿外明媚的阳光,那阳光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阴翳。
他捻起一小撮内侍刚刚呈上的、来自格物院试验场附近收集到的、带着刺鼻气味的黑色粉末(残留的硝石硫磺混合物),若有所思。
科技的火种已然点燃,但它带来的光明,是否能驱散人性深处那永恒的阴影?承烨的修行之路能否让他获得守护的力量?
而韦贵妃精心编织的罗网,又将在何时、以何种方式骤然收紧?长安城冬阳下的宁静,似乎比凛冽的寒风更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