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钺那平静无波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一缕微不可察的神念波动了一下。
嗡!
那轮即将斩落、收割生命的皎洁月轮。
在距离燕云川后颈皮肤不足一寸的地方。
极其突兀地、违反常理地……硬生生顿住了!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月轮悬停。
清冷的光辉映照着,燕云川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僵硬的侧脸和后颈。
也照亮了他身下那一片深色的汗渍。
然后,月轮以一种同样超越常理的方式,极其灵巧地、如同拥有生命般,轻轻向侧面一偏。
无声无息。
月轮擦着燕云川的身体边缘,射向了他身后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
嗤啦——!
一声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声响起。
月轮划过之处。
空间仿佛变成了一匹脆弱不堪的锦缎,被轻易地撕开了一道狭长的、漆黑的口子!
那裂口边缘,翻滚着混乱无序的暗流。
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正是吞噬一切的空间裂缝!
狂暴的虚空乱流从裂缝中溢出一丝。
瞬间将裂缝附近几张桌椅无声无息地绞成了最微小的粉末,连一点尘埃都没有扬起。
月轮一闪而没,消失在漆黑的裂缝深处。
那道恐怖的空间裂缝,在月轮消失后,才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抚平。
缓缓弥合,最终消失不见。
只留下原地一片狼藉的虚无,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细微的空间涟漪波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一击的恐怖威力。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深沉的死寂,笼罩着整个药铺。
所有人,包括那些雪宫弟子,都如同被石化了一般。
瞪大着空洞的眼睛,看着那片被月轮斩裂又弥合的空间,大脑一片空白。
撕裂空间?
那是元婴老祖才可能触摸到的领域!
刚才那一轮小小的月轮……竟然蕴含着如此毁天灭地的力量?
而这位青衫青年,竟然能如此举重若轻地操控它?
劫后余生的巨大落差,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冲垮了燕云川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战栗。
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他的鬓角、脸颊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吞噬。
他趴在地上,缓了好几个呼吸,才勉强找回一丝力气。
他颤抖着,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虚软的身体,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两步。
再次朝着林钺的方向,深深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一次,姿态更加卑微,更加虔诚。
“晚辈……晚辈燕云川,叩谢前辈不杀之恩!”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虚弱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前辈修为通天,晚辈……晚辈竟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实乃罪该万死!前辈宽宏大量,晚辈……晚辈永生永世铭记于心!”
他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仿佛一尊等待最终审判的泥塑。
林钺的目光,这才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落在这个如同烂泥般瘫在自己脚下的雪宫长老身上。
那眼神平静依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雪宫?”
林钺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却如同重锤敲在燕云川心上。
“是……是!晚辈正是雪宫长老燕云川!”燕云川连忙应声,身体伏得更低。
“雪宫……”林钺重复了一遍,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意味,像是回忆,又像是某种居高临下的评判。
这简单的一个重复,却让燕云川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这位前辈和雪宫有旧怨?他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再次告饶,却听到林钺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本座无极圣地天璇峰真传。”
燕云川一愣,随即心中猛地一凛!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在燕云川脑中炸开!
无极圣地。
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代表着修仙界真正巅峰的庞然大物的名字,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压和神秘感,瞬间闪过了燕云川的脑海!
那个地方,是所有修士心中至高无上的圣地,也是令人敬畏绝望的禁地!
一个激灵,巨大的恐惧和难以言喻的敬畏如同冰水浇头,让燕云川猛地清醒过来。
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次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前……前辈是……是……无极圣地……真传?!”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嘶喊出来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敬畏和恐惧而完全变了调。
林钺没有回答。
他只是端起桌上那杯一直未曾饮尽的酒,凑到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
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弹指破飞剑,虚空凝月轮,都不过是拂去了些许尘埃。
那份深入骨髓的平静和理所当然,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却重逾万钧的确认!
“噗通!”“噗通!”
店铺内,那些认出“无极圣地”四个字所代表意义、或者被燕云川那惊恐到极致的反应所震慑的修士,再也支撑不住,接二连三地跪倒在地。
整个店铺,除了林钺依旧端坐,再无一人站立!
无极圣地!
传说中的存在!
那里走出的真传弟子,每一个都是足以搅动一方风云的绝世天骄!
难怪!
难怪能弹指破结丹后期飞剑!
难怪能挥手撕裂虚空!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燕云川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悔恨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无极圣地!
他竟然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徒弟,招惹了无极圣地的真传弟子!
这已经不是踢到铁板,这是把天都捅了个窟窿!
他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还瘫在角落、同样被“无极圣地”四个字吓傻了的李坤!
那目光中充满了狂怒、怨恨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
“孽障!!”
燕云川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声音嘶哑扭曲。
“你这有眼无珠的蠢货!竟敢冲撞圣地真传前辈?!你……你……”
他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猛地抬手,一道冰寒的掌风呼啸而出,并非打向林钺,而是狠狠扇在李坤那张早已肿胀不堪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比刚才林钺打的任何一下都要沉重。
李坤被这一巴掌打得原地翻滚了好几圈,撞翻了一张桌子才停下。
本就凄惨的脸彻底肿成了紫黑色,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只能痛苦地蜷缩着呻吟。
“前辈息怒!都是晚辈管教无方!才让这孽障冲撞了前辈法驾!晚辈回去定当严加惩戒,废其修为,打入寒渊禁地,永世不得放出!”
燕云川看都不敢再看李坤一眼,再次对着林钺连连叩首,声音里充满了惶恐和急于撇清的决绝。
林钺放下酒杯,眼神淡漠地扫过如同烂泥般的李坤,又落回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燕云川身上。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既没有对燕云川大义灭亲举动的赞许,也没有对李坤惨状的丝毫怜悯,仿佛只是在看两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你师徒……”
林钺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为何来这风泽城?”
这平淡的问话,却让燕云川心头猛地一跳!
他不敢有丝毫隐瞒,这或许是唯一能稍稍平息这位圣地真传一丝不满的机会!
他连忙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恭敬笑容,急切地说道:
“回前辈!晚辈……晚辈师徒此行,并非专为风泽城而来。实是听闻北原荒漠深处,近日有异象频生,据传……据传是一座上古大墓即将现世!其中恐有重宝乃至上古传承!晚辈等正是欲前往探查,途经风泽城稍作休整补给,不想……不想竟冲撞了前辈!”
“北原荒漠?上古大墓?”
林钺的眉梢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他端起酒杯的手指,也在杯沿上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那么一瞬。
虽然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但一直紧张注视着他的燕云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细微的变化。
有戏!
燕云川心中顿时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敢怠慢,立刻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和盘托出:
“是!前辈明鉴!消息最初是从荒漠边缘的‘黑沙集’传出的。”
有修士深入荒漠遭遇沙暴,侥幸逃生,在流沙之下发现了一片残破的石碑遗迹,其上刻有古老符文,疑似墓志铭文。
据其所述,那大墓深埋于‘流沙海眼’附近,但具体方位因沙暴移动,难以确定。
近来荒漠深处灵气波动异常剧烈,尤其是月圆之夜,常有异光冲天,伴有地脉震动。
有人推测是墓葬外围禁制因年代久远开始松动,或是墓中某种力量正在复苏,引得天地灵气呼应……”
他语速极快,生怕林钺不耐烦,将所知的一切细节,包括传言中那石碑的大致形制、符文特征,灵气异常波动的具体方位范围,甚至一些关于大墓主人身份的捕风捉影的猜测,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钺的脸色。
林钺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眼神深邃,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直到燕云川说完,店铺内再次陷入沉默,他才缓缓抬起眼皮。
“知道了。”
依旧是平淡无波的三个字。
林钺不再看燕云川,也不再理会地上如死狗般的李坤,更无视了店铺内跪了一地的修士。
他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酒壶,将壶中剩余的酒液,缓缓注入自己的杯中。
那平淡的“知道了”三个字,落在燕云川耳中,却如同天籁之音!这意味着,他这条命,暂时算是保住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散了恐惧,他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连忙再次重重叩首:
“谢前辈!谢前辈开恩!晚辈……晚辈这就带着这孽障滚!绝不污了前辈法眼!”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动作因为恐惧后的虚脱而踉跄了几下。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也顾不得什么长老仪态。
快步冲到还在呻吟的李坤身边,如同拖一条死狗般,粗暴地抓住李坤的后衣领,将他从地上硬生生地拽了起来。
李坤软绵绵地挂在他手臂上,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燕云川半拖半抱着不成人形的徒弟,对着林钺的方向再次深深一躬,头几乎要垂到膝盖。
然后才倒退着,一步一踉跄,狼狈万分地朝着店铺门口挪去。
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而仓皇,仿佛身后不是平静喝酒的林钺,而是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店铺门外,那股笼罩着所有人的沉重威压才仿佛消散了一些。
跪在地上的修士们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用充满敬畏和恐惧的目光,偷偷望向那个依旧端坐自饮的青衫身影。
店铺内依旧一片狼藉,碎裂的桌椅杯盘散落一地。
空气里还残留着冰魄飞剑碎裂后的寒意,以及空间裂缝弥合后留下的、那丝若有若无的虚空毁灭气息。
两种气息交织,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短暂却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冲突。
林钺仿佛对这一切都毫无所觉。
他端起那杯刚刚斟满的酒,却没有立刻饮下。
深邃的目光似乎穿过了简陋的墙壁,投向了遥远北方那片黄沙漫天的荒漠深处。
指腹在光滑的杯壁上缓缓摩挲着,指尖的皮肤下,仿佛有极其细微、肉眼难辨的银色符文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杯中清澈的酒液,微微晃动了一下,倒映着窗外风泽城清冷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