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意,像一头无形的凶兽,猛地撞开了风泽城这家寻常药铺的门板。
门槛上凝结的薄霜瞬间蔓延开来,发出细微的“咔嚓”碎裂声。
喧嚣鼎沸的人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所有看客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冷意顺着脊椎爬升,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惊疑不定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燕云川来了。
雪宫长老标志性的霜雪云纹宽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
那张原本颇有几分威严的面孔,此刻却如覆盖着万载不化的玄冰,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面色冷硬的雪宫弟子,气息森然,如同两尊移动的冰雕。
整条街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角落里炭盆里木炭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人们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位显然正处于盛怒边缘的结丹后期大修士。
“师……师父!”
一声带着哭腔、饱含痛苦与委屈的嘶喊,如同裂帛般撕裂了死寂。
角落里,一个人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
正是李坤。
他哪里还有半分平日在风泽城横行跋扈的嚣张模样?
那张脸肿胀得像个发面馒头,青紫交加,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隙,嘴角裂开,还在往下淌着混着血丝的口水。
他身上的雪宫弟子服也破了好几处,沾满了尘土和酒渍,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
李坤冲到燕云川脚下,一把死死抱住师父的腿,涕泪横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师父!师父啊!您要为徒儿做主啊!他……他欺人太甚!徒儿不过是……不过是多问了几句,他竟下此毒手!根本不把雪宫放在眼里啊师父!”
李坤指着药铺里,那个唯一没有因寒意而退缩的身影。
那是个青年,身着素净的青衫,身姿挺拔如孤峰青竹,正独自坐在一张方桌旁,自斟自饮。
他似乎对周遭骤降的温度和凝固的气氛毫无所觉,也仿佛没看见门口那尊散发着恐怖威压的雪宫长老。
他只是微微垂着眼睫,修长的手指握着白瓷酒杯,杯沿轻轻碰在唇边,神态平静得近乎漠然,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正是林钺。
燕云川的目光,先是落在爱徒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上,一股暴戾的怒火瞬间冲上顶门,烧得他眼珠子都有些发红。
他悉心栽培的弟子,雪宫的脸面,竟被人打成这般猪狗模样!
随即,他的视线如同两道冰冷的剑锋,狠狠地刺向那个依旧自饮自酌的青衫身影。
结丹初期?
燕云川的神识如无形的触手,瞬间扫过林钺全身,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散逸出的灵力波动——确凿无疑的结丹初期。
这个判断非但没能平息他的怒火,反而如同火上浇油!
一个区区结丹初期,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重创他雪宫长老的弟子?
这简直是赤裸裸地打他燕云川的脸,更是将整个雪宫的威严踩在脚下践踏!
一股磅礴的、带着凛冽冰寒的灵压,如同实质的怒涛,轰然从燕云川身上爆发出来!
药铺内靠近门口的几张木桌承受不住这股压力,“咔嚓”几声脆响,桌面瞬间裂开几道深深的缝隙。
桌上的杯盘碗盏纷纷跳动、倾倒、摔落在地,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那些离得近的看客更是如遭重击,闷哼着连连后退,脸色煞白,修为稍低的几个甚至嘴角都溢出了血丝。
整个空间都在这股狂暴的结丹后期威压之下呻吟、颤抖。
“阁下!”
燕云川的声音如同极北荒原上刮过的罡风,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刺骨的冰碴和滔天的怒意,在死寂的药铺里轰然炸响。
“以结丹身份,如此欺辱我燕云川的徒儿,是欺我雪宫无人,还是欺我燕云川手中之剑——不利乎?!”
最后一个“乎”字,被他用上了法力,如同九天闷雷滚过屋顶,震得屋顶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剑鸣!
一声清越而充满杀伐之气的剑鸣骤然响起,压过了所有的杂音。
燕云川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一道幽蓝色的寒光从他袖中激射而出,悬停在他身前的半空中。
那是一柄通体仿佛由万载寒冰雕琢而成的飞剑,剑身细长,晶莹剔透,散发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气。
剑尖微微颤动,遥遥锁定着依旧端坐不动的林钺,每一次微小的震颤,都让周遭的空气温度骤降几分,酒肆四壁甚至开始凝结出细密的白色冰霜。
“冰魄凝光剑!”
有识货的修士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恐惧。这柄凶名赫赫的飞剑,曾饮过不止一位结丹修士的鲜血!
剑光如电!
燕云川眼中寒芒爆射,再无半分废话。他并指如剑,朝着林钺的方向,狠狠一指!
“疾!”
悬停的“冰魄凝光剑”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厉啸,剑身蓝光大盛,瞬间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幽蓝闪电!
速度快到极致,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其轨迹,只看到一道冰冷、残酷、带着绝对死亡气息的蓝线,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带着冻结万物、洞穿神魂的威势,直刺林钺的眉心!
剑锋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凝固,留下一道淡淡的白色冰痕轨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所有旁观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秒就能看到那青衫青年头颅被洞穿、血花脑浆迸射的凄惨景象。
李坤肿胀的脸上,甚至扭曲出一丝怨毒的快意。
面对这足以让寻常结丹修士魂飞魄散的必杀一击,林钺终于动了。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握着酒杯的那只手,极其随意地动了一动。
原本捏着杯身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无比轻巧地屈起了一根食指。
那动作,随意得就像拂去衣袖上沾染的一粒尘埃,又像弹开眼前扰人的一只飞虫。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光芒万丈的灵力爆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属于结丹修士应有的凝重和爆发感。
就是那么轻轻巧巧地,对着那道已近在咫尺、散发着灭绝寒意的幽蓝闪电,屈指一弹。
指尖,在距离狂暴剑锋不足三寸的虚空中,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轻鸣响起。
这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飞剑的厉啸,传入了药铺内每一个人的耳中,仿佛直接敲击在灵魂深处。
下一刻,不可思议的景象发生了。
那道气势汹汹、仿佛能贯穿一切的幽蓝闪电,骤然凝固!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在了原地。
剑身上狂暴流转的冰寒灵力,如同被投入滚烫熔岩的雪球,瞬间紊乱、崩溃、瓦解!
那层坚逾精钢、足以冻结法器的冰魄剑光,寸寸碎裂,化作无数细碎的幽蓝色光点,如同被惊散的萤火虫,四散飘零。
失去了所有灵性的剑身,如同凡铁,发出一声哀鸣般的“哐当”闷响,直挺挺地坠落下来,重重地砸在酒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甚至弹跳了一下,滚了两圈,最终像一块破铜烂铁般,静静地躺在林钺脚边不远处的地面上,再不见丝毫光华。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比刚才燕云川进来时还要死寂百倍。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眼珠暴突,嘴巴大张着,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那副表情,仿佛看到了九天之上的神只突然降临凡间,一脚踩死了路边耀武扬威的蝼蚁。
时间、空间、所有的认知,在这一刻都彻底凝固、崩碎。
燕云川脸上的暴怒和杀意,如同被泼了滚水的积雪,瞬间消融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呆滞的、无法理解的空白。
他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冰封了万年的石雕。
他引以为傲、曾斩杀强敌的本命飞剑“冰魄凝光剑”,此刻就像一件被顽童丢弃的破玩具,毫无光彩地躺在地上。
那一声清脆的弹指,如同九天惊雷在他识海中炸开,将他所有的自信、所有的骄傲、所有对境界的认知,都炸得粉碎!
他可是结丹后期!
全力催动的本命飞剑一击!对方……对方只是结丹初期?
屈指一弹?这怎么可能?这完全颠覆了常理,超出了想象!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感,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四肢百骸都一片冰凉。
就在燕云川的大脑被这巨大的冲击震得一片混沌,思维完全停滞的瞬间——
林钺一直微垂的眼帘,终于缓缓抬了起来。
那双眸子,深邃如古井寒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弹指间击落一柄结丹后期修士本命飞剑的,根本不是他本人。
他看着呆若木鸡的燕云川,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勾勒出一抹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该我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和,如同在和老友闲谈。
然而,这三个字落在燕云川耳中,却比九幽之下的寒风还要冰冷刺骨!
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冻结神魂的死亡阴影,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林钺放在桌面上的另一只手,动了。
五指张开,掌心向上,对着燕云川的方向,极其随意地,虚空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狂暴的灵力波动。
只有一道光。
一道清冷、皎洁、仿佛凝聚了九天月华的光,在他掌缘前方凭空而生。
那光瞬间拉伸、凝聚,化作一轮完美无瑕的弯月!
月轮边缘,闪烁着一种非金非玉、却锐利到足以切割空间的奇异冷芒。
它并非实体,却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加真实,散发着一种冻结灵魂、湮灭万物的恐怖气息。
虚空太阴斩!
月轮甫一出现,便以一种超越思维、超越感知的“绝对速度”,朝着燕云川无声无息地“飘”了过去。
没有破空声,没有呼啸声,只有一种空间本身被其轨迹强行扭曲、拉伸、割裂的诡异感。
它所过之处,光线似乎被吞噬,烛火诡异地静止不动,空气凝结出肉眼可见的霜花,杯盘边缘悄然爬满细密的裂纹,仿佛连时间都在它面前失去了意义。
快!无法形容的快!
超越了空间规则束缚的快!
在燕云川眼中,那轮皎洁的月轮,前一瞬还在林钺的掌缘前方,下一刹那,已经充斥了他的整个视野!
死亡的冰冷气息如同亿万根钢针,瞬间刺穿了他结丹后期引以为傲的护体灵光,狠狠扎进他的骨髓,刺透他的神魂!
他甚至来不及产生任何念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的本能就已经彻底崩溃!
那轮代表着寂灭的皎洁弯月,在他瞳孔中急速放大,冰冷的月华仿佛要冻结他的灵魂。
所有抵抗的念头、所有结丹后期的骄傲,在这纯粹的死亡面前,瞬间灰飞烟灭。
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下一刻的命运——被这轮冰冷的月华无声无息地从中剖开,形神俱灭!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恐惧和绝望的嘶嚎,猛地从燕云川喉咙深处炸裂出来,几乎要撕裂他自己的声带。
什么雪宫长老的威严,什么结丹后期大修士的脸面,什么为徒弟出头的初衷……
在绝对的力量和死亡的阴影面前,全都成了最可笑、最无足轻重的尘埃!
求生的本能如同狂暴的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矜持。
“噗通!”
一声沉闷而响亮的撞击声。
燕云川双膝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力道之大,甚至让脚下的青石板都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
他整个人以一种五体投地、最卑微最屈辱的姿势,瞬间矮了下去。
额头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撞向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前辈饶命!饶命啊!!!”
他嘶哑着嗓子,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哭腔。
身体筛糠般剧烈地抖动着,如同狂风暴雨中一片即将被撕碎的枯叶。
冷汗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厚重的霜雪云纹袍,在身下洇开一片深色的水迹。
他不敢抬头,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卑微得如同一只乞求活命的蝼蚁。
“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前辈!罪该万死!求前辈开恩!饶晚辈一条狗命吧!晚辈愿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前辈不杀之恩!”
语无伦次的话语夹杂着牙齿剧烈磕碰的咯咯声,如同濒死的哀鸣。
那轮皎洁的月轮,已然近在咫尺!
冰冷的锋芒甚至刺激得燕云川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冰冷的鸡皮疙瘩。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护体灵光如同薄纸般被轻易撕裂,死亡的寒意已经触及了他的皮肤!
完了!一切都完了!燕云川心中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