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在明政殿里呆了一整夜,天亮时方回到东宫。徐言早已等候,适时递杯热茶给她。
“用过早膳了吗?”
昭阳摇头。
“没呢,和父皇探讨了一夜。”
徐言打开门让景桢传膳,转身问道。
“谈什么?”
昭阳一屁股坐在圆凳上,一副不想多言的神情。
“不就是那些吗?宣王,储君。”
说完又问徐言。
“你怎么样了。”
徐言扶着圆桌慢慢坐到她旁边,平稳道。
“还不是那样,能走动,也帮不上什么忙。”
昭阳慌忙打住他的话。
“怎么会?若非你说的将水再搅得浑一些,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密探再次渗入宫内。”
“宣王没那么容易相信,还要加一剂猛药。”
昭阳顺着徐言的话往深处想。
“若说还有什么能让宣王相信,那便是宇文渊明了。”
景桢推门而入,侍女端了膳食进来,昭阳与徐言默契地闭了嘴,等门关上后,徐言才说。
“不止宇文渊明,他不过一个身在宫内的傀儡,不足以让宣王相信。”
不是宇文渊明,那便是。
“蔺王?!”
徐言转过头朝昭阳温柔一笑。
“是。”
“可亲王无召进不了京。”
“那便有召。”
昭阳眼眸倏然扩张,惊喜之色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以蔺王次子中毒为由召蔺王进京,这样宣王就是有所怀疑也不得不防。”
“……嗯。”
“他肯定会想,若父皇召蔺王进京不是为了刺杀的事?”
徐言笃定道。
“他不是怀疑,是肯定。”
昭阳也这样认为,点头道。
“他肯定会怀疑父皇病重,要给我扫清障碍,所以匆忙召蔺王进京。蔺王这个人没什么野心,但唯有一个弱点,那便是爱子如命,他若知道宣王险些杀了他最器重的儿子,一定会伺机报复他。”
徐言牵起昭阳的手,循循善诱道。
“此计与我们而言有两个好处。一是打宣王一个措手不及,他要调查皇帝是否真的病重,又要灭口,肯定会慌乱,他只要一慌乱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挑拨他与蔺王的关系,蚍蜉亦可撼树,或许以后会有大用处。”
徐言本想劝昭阳先吃饭,但看昭阳那着急上火的模样,估计此事不理清她是没心思吃饭的,又耐心道。
“让常林守好牢狱,同时诏狱那边也要抓紧审,能审出来最好,审不出来也没关系。昨夜厉昭告诉我,西厂里面的密探已经坐不住了,他去找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昭阳转过头问道。
“是谁?”
“王奔。”
昭阳诧异至极。
“他不是庞雍的得力干将吗?”
“嗯,说起来他们的认识也很奇怪。庞雍才成立西厂时被人暗杀,恰逢王奔路过救了他,为了救他,王奔自己还差点被杀手杀死。”
“杀手是何人?”
徐言笑着摇头。
“他也不知道,他记住了王奔的恩情,将他一路提拔为千户,除了庞雍秘密出宫找我们,其余的什么事他都知道。”
昭阳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他就没怀疑过,所谓暗杀不过是安排的一场戏?”
徐言笑而不语,昭阳感叹道。
“他究竟是为何坐上那个位置的?我真的很好奇。”
徐言对她的话却不认可。
“他这个人做事还是有点本事的,只是脑子简单了些,人莽撞了些,他当初进宫,宣王也是出了力的。”
昭阳疑惑道。
“但他却不是宣王党。”
“嗯,我估摸着他是看到这天下已经大定,不想再依附宣王行谋逆灭族的事。”
“……”
“所以他并非完全无可取之处。”
这件事情有了思路,昭阳想到了另一处,托腮倚在桌上,问他。
“说起来庞雍进宫的时间也不短,说不定比你还要长些,你怎么会这么了解他?”
徐言神色晦暗不明,视线移向昭阳垂在腰下的白玉,想起下午密探来报的消息,缓了几息又笑着道。
“还没有东厂查不到的事。”
昭阳慢慢去靠近他。
“任何事吗?从来没有什么事查不到吗?”
徐言神色逐渐冷了下来,看着桌面不说话,昭阳看出他神色的变化,转了话题。
“顺着这两人,一定能揪出更多的人。可惜父皇只我一个孩子,如有一个真太子,让他做皇帝,我去与湖广总督的儿子联姻,必能断了宣王的念头,也就生不出那么多事了。”
徐言闻言忍不住低笑两声。
“湖广总督的儿子淫乱的程度可不比王昱差,你能受得了?”
昭阳鼓着小脸愤愤道。
“我会忍他?我便给他下慢性毒药,让他哪日兽性大发死在女人床上,这样湖广总督还会觉得有愧于我,更兴不起作乱的心思了。”
徐言眼底笑意晕染,捏住昭阳的耳垂,揶揄道。
“那你不成寡妇了,我可不要寡妇。”
昭阳回眸瞪着他。
“你敢不要我?”
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院子里暖融融的猫咪,没有丝毫杀伤力。徐言爱怜地揉着她的耳垂。
“哪里敢,我肯定早早就去抢亲了,或者在你成亲之前给他下药,让他死在女人床上。”
昭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二人这才顾得用膳。
正塞了满口昭阳突然站起身来,徐言起不得身只能仰头震惊地看着她。
“我记起来一件大事。”
“什么事?”
昭阳也不理他径直打开门。
“景桢。”
“在。”
“去文华殿传话,父皇病重,孤要处理国务,最近五日都不开课。”
“是。”
紧接着门一关,昭阳又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
她转头去看徐言,二人都难掩眼中的笑意,这顿饭吃得很是轻松。
……
皇帝病重,太子监国,昭阳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每日回东宫时都是深夜,每夜徐言都燃灯等她,二人坐在一起说说最近的进展。
这一夜徐言替昭阳卸下外袍,替她揉肩。
“昨夜有几人夜闯牢狱,欲行刺杀之事。”
昭阳神色一紧,问道。
“抓住了吗?”
“嗯。有两人是生面孔,应该是潜进宫的密探,还有一人,是西厂的一个百户,估计是带路的。”
昭阳闭目身子后仰靠在徐言胸膛上。
“明政殿今日也抓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内侍。我看那身量,不像是一般内侍,让人验了身,果然是个假太监。”
徐言的手自肩膀往上,停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按压。
“蔺王那边呢?”
“圣旨前日已下,估计这两日就能收到了,我估摸着,宣王再过一两日也会收到消息了。”
“如今能做的便是等了。”
昭阳突然眉头紧皱,双手紧紧护住腹部,身子佝偻,慢慢缩成了一团。徐言大惊,慌忙走到前面扶住她的肩膀。
“怎么了?”
昭阳脸色苍白,已无力回答他的话,只含混道。
“无碍,你先走吧。”
说着又将头偏在他怀里,额间冷汗直流。徐言愈发焦急。
“你这样我如何能走。”
昭阳疼痛难忍,抑制不住地发出呻吟声,将腹部护得更紧了。
徐言看她这模样大概明白了一些,蹲下身细声问道。
“可是来葵水了?”
昭阳挣扎着点点头。
徐言起身,在门口唤了声景桢,随后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景桢进来时端了碗红糖姜水,徐言见状又将她扶起靠在自己怀里。他不由分说地端过红糖姜水放在鼻尖闻过,再慢慢喂给昭阳。
喝过红糖姜水昭阳感觉好了很多,脸色不那么苍白了。低低唤了声。
“景桢。”
景桢立刻道。
“徐公公,您先出去吧。”
徐言此刻哪里愿意离开昭阳,道。
“我就在这里陪她。”
景桢内心焦急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还是昭阳拍了拍他的手。
“你先出去,我有些事,你不方便在此。”
徐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将她慢慢放下来。
“我就在外面。”
“嗯。”
景桢替昭阳换了月事带,又解了发,取了裹胸布,看她好了许多才退出去。
徐言在外面焦躁的坐着,看她出来赶紧起身问道。
“如何?”
“好多了,睡上一觉明日就没事了。”
徐言往里面看了一眼,又问道。
“每月都如此吗?”
“殿下每次来葵水都会疼,但并非每次都这么严重,可能是因为最近太操劳了吧。”
徐言想到最近一连串的事情,先是回宫,再是伴读,现在再加上宣王的事,这一桩桩一件件来得太及时,确实让她忧心了不少。
她再怎么聪慧坚强也只是个女子,这么大的几座山压在她的背上,也确实是太过难为她了。
思及此徐言心底忽然有一股酸涩的疼意蔓延上来。他让景桢先退下,自己撩开珠链走了进去。
昭阳正闭目小憩,那双柳叶眉始终皱在一起,仿佛诉说着无数的烦恼。
他轻轻抚过,企图用自己指腹的温度慰平她心里的悲伤。
“若没回宫,你此刻应当正潇洒恣意地在江南游玩吧。”
昭阳嘤咛一声,翻个身将整个侧脸放在徐言手心里。
徐言爱怜的抚摸着那张温热的小脸,视线专注地停留在昭阳的脸上,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昭阳的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在她额角印上一个温柔的吻,再给她掖好被角,徐言才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