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屋子里的氛围就没那么轻松了,处处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算是视线昏暗,床下的那一堆血红色也格外醒目。
昭阳伸出手去探了探徐言的额头,又掖了掖两边的被子,看了他半晌。
心里面早已平静下来,没了之前的紧张与害怕,但仍旧是担心的。
她自己也没想到,徐言为了她竟会不顾自己的安危,但更多的东西,她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只能轻轻柔柔的道一声。
“承情。”
徐言睡容平静,也不知是睡着的,还是昏过去了,昭阳坐在床边又看了许久,突然想起皇帝要给她找伴读的事。
皇帝肯定不会只给她找一个伴读,肯定会找好几个人让她自己选一个。她想过很多人,脑海中也浮现出了很多张脸,但每一个她都不能接受,甚至厌恶。不知不觉间,脑海中出现了徐言的脸,与病榻上苍白无力的模样相反,那张脸俊朗潇洒,自信从容,看向自己的眼神温柔得仿佛要将她融化掉。渐渐地,她好像没有先前那么排斥了,那张脸怎么看都是好看的,可他的身份……他是个……太监!
昭阳猛地回过神来,惊魂未定,心脏狂跳,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
他方才,竟然想到了徐言?!
宇文昭阳,你是疯了吗?他是个太监!
再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徐言,他仍旧平平静静地躺着,对她的一系列反应与动作丝毫未知,更衬得她做贼心虚。昭阳几乎是落荒而逃,甚至顾不上拿鹤氅,顾不上身后景桢的呼喊,一路跑回了淡竹院方心跳平稳。
景桢气喘吁吁,将鹤氅披在昭阳身上。
“殿下怎么了?”
昭阳坐在八仙桌旁的圆凳上,端起茶水猛灌了几口,景桢吓得连忙伸手去夺。
“老天爷诶,那可是早上泡的茶,都凉透了,你担心身子!”
凉水下肚,瞬间冰得昭阳一个哆嗦,却觉得身心都顺畅了不少。
景桢看着她心事重重,拧在一团的脸忍不住问道。
“殿下到底怎么了?”
昭阳哪里敢说是被自己肖想徐言给吓的,只含糊道。
“孤……口渴。”
景桢小心将鹤氅上的系带系紧,想着下午惊心动魄的情景又红了眼眶。
“下午真是吓死奴婢了。”
到底是个女儿家,昭阳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后怕,但她一想起徐言,又觉得担心,不禁皱起了眉头。
景桢看她的神色也想起了徐言,感慨道。
“多亏了徐掌印,不然奴婢真的不敢细想。”
……
“您不知道,王瑞安先前还安慰我,说他们埋伏在暗中的人一直在找机会,只等那人漏出身体来就能直接射杀。”
昭阳瞪大了双眼,问道。
“你是说,有人一直在暗中找机会?”
“对呀,可那人太谨慎了,一直没有露身。”
昭阳回想起中午的场景,歹人着挟持着她一直退到后厨的位置。她们身后是后厨的墙,那人也一直藏在自己的身后,未将自己露出分毫,确实不容易找位置。
但其实,他们是有机会的,只要徐言继续与他周旋,引他露出身子或者脑袋来,躲在暗处的人就可以伺机射杀他。
也就是说,他本不用冒险,也不用自伤,但是他怕,怕歹人伤害自己,所以用了最危险的方法。
而他流了这么多的血,受了这么重的伤,仅仅是为了不让自己受到伤害,他甚至在晕过去时,还在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害怕。
昭阳只觉得心头沉重,喉间一哽,瞬间红了眼眶。
景桢一看她红了眼眶便慌了神。
“殿下怎么了?怎么又哭了?莫不是担心徐掌印的伤?”
昭阳摇了摇头,反握住景桢的手,眼泪哗啦一下落下来。
“景桢,他本来可以不受伤的,他是,是怕我受伤,才会自伤!可他明明知道,那个歹人,轻易不敢杀我,他只要再继续周旋,一定能寻到机会……”
“什么?”
景桢听得目瞪口呆,又看了看昭阳喉间已经处理好的伤口。那里有一条细细的线,很细很细,已经没有了血丝。她几乎能想到当时的情景,也能想到徐言是如何果断的就做了自伤的行为。
她拧着双眉,沉默了下来。
不管昭阳是如何理解徐言对她的好,但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女人,她看得分明,徐言看昭阳的眼神,可没有那么清白。
他见过徐言面对下人时的严苛,与人争论时的凌厉,他的眼睛像是一把冰冷的利刃,看得每一个人都战战兢兢。但是在面对昭阳时,他却收敛了锋芒,眼底全是温柔,昭阳就像是剑鞘,有她在的地方,徐言永远都是温润细腻的,而除了昭阳以外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昭阳这些话,徐言显然也并没有向昭阳袒露心思的想法。而昭阳心里怎么想,她更不清楚,昭阳对徐言到底是信任依赖,只把他当做一个忠臣,还是也掺杂了一些其他的情愫?
但徐言毕竟是个太监啊!他们两个,注定是不可能的。
她温柔地拍着昭阳的手,道。
“奴婢知道,殿下是感动徐掌印救了自己,也担心徐掌印的伤势。”
昭阳看着景桢。
“我……”
“您听奴婢说。”
……
“您是君,他是臣,他护您安危本就是职责所在,只是徐掌印对您的衷心太过深厚,也正是因为如此,您更该担心他的安危。”
……
“可是您放心,没事的,他没事的。”
昭阳看着景桢喃喃道。
“只是因为,他……衷心孤独。”
景桢咬咬牙,道。
“是的,您以后可要多信任他。”
……
“他对您,应当是足够衷心的。”
方才心里那点不可思议的想法被景桢这么一分析也逐渐消散,昭阳也不知是悲是喜,总觉得自己也没那么高兴,像是心里缺了点什么似的。
景桢又拉着她看伤口,换衣裳,沐浴,甚至讨论起了宫内的事,徐言的事很快就被抛到了脑后。
……
深秋,火红的枫叶洋洋洒洒地落了满地,起了蜘蛛网的沉重的朱红大门锁住了徐言想要退出去的步伐。
他看着满目火红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他转身想要逃,却根本迈不动步子。那个幽深可怖的院子,就像是一个吃人的怪物,紧紧扼住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呼吸,无处可逃。
渐渐地,那些火红的枫叶慢慢飘到空中,凝在一起,变成了一根细长的绳子,慢慢向他飘来。他陡然瞪大了双眼,瘫坐在地上费尽全身力气往后退去,任凭如何用力,双手掌心磨破,鲜血直流,却根本动不得分毫。眼看着火红的绳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在自己的眼前停下,慢慢地,那根绳子变成了红色,鲜血从绳子上一滴一滴的落下来,越来越多,最后变成了血注。
“啊!!!”
他惊叫着往后退,却发现自己后背撞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他猛然回头,发现那竟然是一个尸体,正睁着眼睛看着他,尸体的血流到了他的身下,他的手下,一路向下蔓延。
“啊!!!”
冷汗湿透了后背,徐言感觉自己被无限的危险包围着,四周到处都是逃无可逃的阴冷和恐惧,让他的身体都止不住的颤抖。
突然眼前一阵模糊,再一定眼,院落里全是尸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铺满了整个幽深诡异的院子,鲜血染红了一地的枫叶,那些尸体都睁着双眼,直直的盯着他看。院子里一片瘆人的鲜红,分不清到底是枫叶,还是鲜血。浓烈的血腥味熏得他作呕,他抬起头,顶着猩红的眸子看过去,那些人正慢慢朝他爬来。幽怨的如同鬼魅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响起。
“子修”
“不要……不要……”
“徐言!”
“不要……不要过来……”
“徐言,你醒醒!”
“别过来!”
那些人仍旧缓慢地朝他爬过来。
“你忘了我们了吗?”
“我没忘……我没忘!”
“徐言,你怎么了吗?你快醒醒!”
尸体越来越近,几乎就要抓住自己,突然出现了一双手,紧紧的握住了自己的手,那双手比自己的手小了不少,甚至带着凉意,却紧紧的包裹着他的手,不断地传给他力量。
“徐言!你醒醒!”
……
“不要,不要!”
那声音变得轻柔了很多,温柔地朝他道。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