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竹院的后门处就是后山,一条小路蜿蜒曲折,一路向下。昭阳在前面雀跃地小跑着,徐言在后面跟着,时不时地提醒她路滑,时不时地再拉她一下。
远远跟在后面的景桢和王瑞安,一个略微紧张,一个心情沉闷,一路无言。
王瑞安摸了摸后脑勺,朝景桢道。
“这外面的风景是要比宫里好些哈。”
景桢头也不回,只嗯了一声。
“出来玩开心吗?”
“……开心。”
“后山山下有个小集市,得空了我陪你去逛逛吧。”
“……哦。”
王瑞安眼睛一亮,转过头去看着景桢。
“不如就此刻吧。”
景桢诧异地转过头来,问道。
“什么?”
王瑞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下来。
“合着你刚刚都没听到我说的是什么呗?”
景桢尴尬地笑笑。
“你刚刚,说什么了?”
王瑞安抿了抿唇,朝山下看去,前面已经没有昭阳和徐言的身影了,他转过头来朝景桢道。
“你担心什么?掌印大人陪着殿下,东厂的番子也在暗暗跟着,这面山都被包围了,你还担心殿下的安危讷。”
景桢皱了皱眉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倒不是担忧安危,但她又不能说出来。
王瑞安看她这样心里也有担忧。
心道她这么衷心,看得这么紧,莫不是喜欢太子殿下吧。
这么一想他心里更难受了,大梁的太子,未来的储君,身份尊贵就罢了,偏偏品性还好,玉面郎君,温文尔雅,谁能不喜欢呢?
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连吃味的资格都没有,正想着,景桢已经加快了步伐。
“快些吧,都快看不见了。”
话未说完人已经跑远了,王瑞安心里苦涩,却也只能压下去,一边苦笑着,一边又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她的步伐。
行到半山腰处,昭阳隐隐听到人声,立在山路边往下看。山脚下错落着几间屋舍,一路往前还有一间屋舍,这间屋舍与其他的屋舍不太一样,与其说不一样,不如说是更加精致,更加大了些。里面长亭旧廊,红瓦灰墙,假山池水。几株蜡梅点缀其中,树梢上郁郁葱葱的浅黄色倒为整个萧条的院落增添了几分灵动。
就在院子正中间那株梅树下,一个粉色的倩影隐于其中,面含微笑,神色自怡,正拨动着柔嫩的花蕊。忽听一声轻呼,半山腰的二人随着那女子的视线一起往后,一个灰衣男子从屋里走出来。这么冷的天,竟只着一件单衣,院落中间的女子立刻就变了脸,赶忙往回跑去,小嘴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拉着男子就进了屋,男子被她说着也不恼,任由她牵着一路进了屋。关了房门,里面再发生什么就不得知了,但看二人的神色与眼间的甜蜜笑意就知道,自然是要温情一番的。
就是这样简单朴实的场景,却让半山腰的二人看得痴迷。过了许久,已经起了风,徐言才回过神来。
“殿下在看什么?”
昭阳也回过神来,视线仍旧停留在院落中,她自然不会说羡慕这样纯真美好的爱情与简单朴实的生活,只含糊地说道。
“那个女子真好看,你觉得呢?”
徐言不置可否,指着屋舍前面道。
“殿下不妨再往前看看。”
昭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屋舍往前约几百米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集市,摊铺不多,或许是天气寒冷的原因,逛集市的人也不多。虽不及应天的繁华热闹,却也颇具人情味。
昭阳感叹道。
“这些人看上去多幸福呀。”
徐言摇摇头,看着集市道。
“他们过得很苦的。”
昭阳略微有些诧异,转过头去看他。清亮的眸子里染了淡淡的愁绪。
“怎么说?”
徐言被这个眼神看得有些招架不住,移过眼道。
“但却很容易满足,确实也是幸福的。”
昭阳疑惑更甚,转过头再次看向集市中悠哉悠哉漫步的村民。
他们衣衫破旧,脸被寒风吹得皴裂,佝偻着背往前行,明明满脸疲惫,却都在笑着,寒暄着。昭阳好像有些明白徐言的话了。
“他们仅仅是吃饱穿暖,就满足了。”
徐言看了看天色,温声道。
“回吧,起风了,天色也暗了。”
昭阳再次看了一眼那间精致的屋舍,往回走去,徐言等昭阳走了过后,也回头看了一眼那间屋舍,才跟着昭阳的步伐离开。
景桢和王瑞安就侯在不远的地方,看到昭阳过来,立刻迎上前去。
“殿下。”
路面湿滑,昭阳正出神,突然的声音让她一个没踩稳,往后跌去。徐言眼疾手快,从后面托住她,虽然动作小心,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有肢体接触,一只手抱住肩膀,一只手紧紧地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箍在怀里。
四目相对间,昭阳只觉得那种心跳如鼓的感觉再次出现,不觉间,又红了脸。
上面的景桢惊呼。
“殿下!”
她慌忙往下跑,却因为路滑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紧跟其后的王瑞安连忙将她扶起,紧张地问道。
“没事吧。”
景桢摇摇头,再想起身时发现脚腕剧痛难忍,一时起不来,着急地看着定住不动的二人大喊。
“殿下!”
!!!
徐言慢慢将昭阳扶正,放开了她。
“臣僭越了,请殿下责罚。”
“……”
昭阳后知后觉的抬头看他,那双温柔到极致的眸子,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只觉得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殿下!”
昭阳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只感觉好像有人在扯她的衣袖,回头一看,景桢正半靠在王瑞安的身上,皱着眉头看着她。
“殿下!”
心里的那点悸动在此刻烟消云散,昭阳扶着景桢关切地问道。
“你怎么样?”
景桢紧紧拽住她的衣袖。
“奴婢没事,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临走前昭阳还是回头看了徐言一眼,他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柔情,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朝她淡淡一笑。
“回吧。”
不知为何,昭阳心里突然有点失落,但又不知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她还没想清楚,徐言的手臂已经伸了过来。
昭阳垂眸一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却已经搭在了徐言的手臂上。
徐言引着她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
“眼看着又要下雪了,这几日殿下就潜心诵经,等过几日,臣再带殿下出来游玩。”
“……”
“嗯。”
……
徐言说了让昭阳潜心诵经就真的没再出现过,整整五日,昭阳都没见到他。
景桢扭伤了脚,只休息了两日便坚持要来伺候昭阳,虽然徐言也找了宫婢来伺候,但毕竟身份特殊,昭阳并未让那宫婢近身。
昭阳每日上午诵完经,小憩一会儿,下午便在山林闲逛。因为极少出宫,甚少见识到外面的景色,因此就算是同一片山林连续逛了四五日也仍然觉得新奇,并不会无聊。但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自己每日到处闲逛,竟没有一次碰到过徐言。王瑞安倒是碰到过两次,可每次见他都阴沉着一张脸,老远地给自己行过礼就退下。
昭阳其实有点想见徐言,但又没有合适的理由,况且她也觉得自己不该老是见徐言。
最近也不知是为何,怎的一见到徐言她就感觉心慌。莫不是因为他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而让自己感到……害怕?
人有的时候真的禁不住想,昭阳这边思绪还没理清,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已经跃入眼中。
那人一袭黑色狐裘,内搭月白色直襟长袍。长身玉立,容颜如画,眸光清冷孤傲,眉头微皱,也不知在想什么。
看到昭阳的时候明显被惊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周身戾气骤降。
或许是离得近了,昭阳才感觉到他似乎很疲惫,眼圈泛红,神情倦怠。隐隐地,她仿佛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但他身上并没有伤,也没有血迹。
血腥味从何而来?难道只是错觉?
徐言已经扬起了唇角,朝她行礼,看上去温润如玉,丝毫没有方才抬眸那一瞬间的防备。若非眼底还未来得及消散那么冷似寒冰的精光,昭阳真的会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徐言行完礼后眼神往身后看去,昭阳顺着他的目光往后。
远远的,还站着一个人。那人她认识,东厂千户,厉昭。
血腥味又浓了一些,昭阳不禁皱起了眉头,视线落到他还在滴血的手臂上,血腥味,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只不过他身上斑驳的血迹到处都是,似乎不只是他一人的。
厉昭感受到昭阳的视线,立刻将手放到身后,跪下行礼。
“微臣见过殿下。”
昭阳笑了笑,道。
“厉千户这是怎么了,捉拿贼人时受伤了吗?”
厉昭抬眼扫了徐言一眼,又看着昭阳道。
“臣也没想到,那贼人竟然还会些功夫,一时轻敌才会受伤,唐突了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尽忠职守,何罪之有?”
徐言顿了顿,朝昭阳道。
“殿下恕罪,让他先下去疗伤吧。”
昭阳不再说话,侧过身子,将道路让了出来。
徐言看了昭阳一眼,大步走过,从身边路过时,二人都默契地不看对方。
二人都走远了,昭阳还看着远处的一小摊血出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