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寺是国庙,后面单独劈开了一个院子供宫里或者皇家的人休息小住。院子的最后面有一个不大却很精致的小院落,正是昭阳暂时居住的地方。
小院叫做淡竹居,但此刻院落里却没有一颗竹子,只有满地的白霜以及墙角的一株迎风而立的腊梅,淡黄色的花朵在即将暗下来的天色里格外扎眼,就像是黑暗中冒着点点微光的萤火虫一般,为这寂冷的空气中注入了一丝灵气。昭阳走近后,蜡梅散发出淡淡清香味又让这空气不再那么冷寂,多了一丝甜意。她使劲的闻着,贪婪地闻着,这难得的,自由的气息,刚才的那点波动在此刻一扫而空。
推开门,里面布置得虽简雅朴素,却处处透露着舒适轻松的气息,尤其是八仙桌上那一套淡粉色的茶具,那样女儿家的颜色,让昭阳喜欢得不得了,笑意盈盈,捧在手心里舍不得放下。
景桢指挥人把东西整理好后,看到昭阳还在捧着那个茶杯,心里一阵担忧,关上门后皱着眉道。
“奴婢也不知道您为何脑袋一热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了徐掌印,他若有异心,您连反抗的法子都没有,这不是亲手将自己的命脉送到了别人手上吗?”
昭阳握住茶杯的手一顿,脸上笑意尽敛,先是看了景桢一眼,随后一边放茶杯一边道。
“他知道的,孤不说,他也是知道的。”
“可这跟您自己坦白是两码事,他或许只是怀疑呢?”
昭阳募地想起那一晚徐言看自己的眼神。
平静,淡定,欲言又止。
他显然不是怀疑。
“他不是怀疑,他是笃定,景桢,他早就知道了。”
景桢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闭嘴,命人端来热水伺候昭阳洗手。
昭阳其实也知道自己当时冲动了,但事已发生,无力更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思及此,她又看向桌上那套淡粉色的茶具,不知道这又是巧合呢,还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正想着,门外晃进来了一个身影,昭阳立刻转过头往外探去,却只看到王瑞安的身影,他后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昭阳不由感到失落。
王瑞安顺着昭阳的视线往后看了一眼,背后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小太子在看什么?突然他眼睛一挑,立马明白过来,转身笑着道。
“徐掌印命奴才来看看殿下这里归置妥当没有,他就在外院,殿下若有事找他,奴才这就去传话。”
昭阳想了下还是摇头拒绝。
“不必!”
王瑞安微微皱了皱眉头,也没说什么,只道。
“殿下饿了吧,要传膳了嘛?”
昭阳接过景桢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手一边点头。
安国寺里面的膳食也很清淡,一共三样全是素菜。景桢看得都皱起了眉头,昭阳却并不在意,开开心心地吃起来,只觉得这清淡的青菜里都夹杂着自由香甜的气息,一会儿就吃了个精光。
这一日极累,也极开心,昭阳睡得格外早,也格外香甜。
第二日醒来时,阳光已经照进了屋子里面,越过层层帷幔,洒在昭阳粉嫩娇憨的脸上。
“嗯……”
昭阳伸手挡在眼前,想要挡住这刺眼的阳光,透过指缝看到景桢正含笑看着她。
“嗯,景桢,你笑什么?”
景桢笑着蹲下身子,头趴在床头,偏头看着她。
“殿下昨日睡得怎样?”
“……还行。”
“还行?”
昭阳还有些迷糊。
“怎么了?”
“奴婢看您一直在笑,还以为您很开心呢。”
昭阳有些意外。
“一直……都在笑吗?”
景桢点了点头,笑道。
“一直都笑呢,而且……”
说完她转身朝外面指,昭阳也跟着往外看。
“都日上三竿了!”
睡了……这么久吗?
昭阳觉得身子无比的清爽,双手一伸。
“更衣吧。”
雪在半夜的时候就已经停了,路面上湿答答的,全是雪化后的积水,很快就浸湿了衣摆。
到时临近天黑什么都看不清,现在却看得清清楚楚,跟昨天夜里不一样,今日的小院里一片生机,经过积雪洗礼的马蔺草昂首挺立,珠翠欲滴。那株在黑暗里熠熠发光的蜡梅越墙而出,此时在暖阳的照射下更加夺目,幽香更甚。
院子左侧一条青石铺成的小路,没走几步就是一副石桌,供人休憩赏景。
推开门,远处的山脉上仍旧一片白茫茫,半山云雾缭绕,当真是美如仙境。
昭阳此刻终于明白为何要将安国寺修在此处,修在离应天那么远的路程。往前再走几步,眼阔渐宽,远处的山脉紧连在一起,起起伏伏,无比壮观。从此处看,颇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真是让人不得不喜欢。
顺着小路一直往外走,还未到庙堂,就听得佛音袅袅,钟声悠远。
昭阳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越过院落,再往前走两步就看到了寺庙的全貌。庙宇巍峨,古刹庄严,隐于一片苍茫洁白,云雾缭绕之中,如诗如画,宛如仙境。
昭阳慢慢走到大殿里,徐言和的一众和尚已经侯在佛像两边,一看到她进内,所有人都跪下行礼。
“殿下千岁千千岁!”
昭阳平声道。
“平身。”
随着众人起身的动作,昭阳又往里走了两步。佛殿里,巨大的佛像巍峨矗立,慈眉善目地俯视众生。大殿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可见技艺精湛。
昭阳跪下身,双手合十,闭上双目虔诚地拜下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味,让人不由得卸下所有情绪,沉浸在让人心安,平静的氛围之中。
住持上前道。
“殿下,每日辰时至巳时会有专门的僧人来带殿下诵经。”
昭阳张开双眼,转头朝主持微微颔首,正准备起身,一旁就伸过来一只手,昭阳微微愣了一下,搭上了那只有力的手。
徐言憋在心里的那口气松了下来,手臂用力地往上一提,昭阳顺着这个力道起身。起身的那一刻四目相对,她明显在徐言的脸上看到了疲态。昭阳昨夜睡了个好觉,再加上心情好,看上去容光焕发,但徐言看上去竟有一种很累的感觉,眼底一片乌青,面对昭阳时微微一笑,眼底乌青更深。
昭阳微微一蹙眉,问道。
“你昨夜没睡好吗?”
……
徐言无言地收回手臂,越过昭阳看了主持一眼,道。
“诵经时要心诚,臣先退下了。”
昭阳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徐言已经领着众人退下,只一个年近半百的僧人迎上前来,朝着昭阳身后的蒲团一指。
“请殿下坐下,我们要开始了。”
昭阳次看了眼空空荡荡的门外后转身坐下。
整整一上午的打坐诵经,枯燥乏味,却又不得不认真严谨,结束后昭阳双腿又酸又麻,险些扑倒在地,景桢废了好大的劲才将她扶起来。
“坐了这么久,殿下肯定累坏了。”
昭阳在景桢的搀扶下慢慢往外走,四处都没看到熟悉的人影。
“徐言呢?”
“奴婢也没看到,殿下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嗯。”
昭阳回到房间里在靠窗的榻上躺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随意拔了两口饭就躺回了床上沉沉的睡着了。
睡得正香,突然感觉有人在摇自己,熟悉的,带着一丝惊喜的声音传入耳中。
“殿下,殿下,快醒醒。”
“嗯?”
昭阳双眼微睁,睡眼惺忪,迷迷蒙蒙的看着景桢。
“怎么了?”
景桢一边挽起床幔,一边笑着道。
“快起来吧,徐掌印在外面等着呢。”
一听到徐言的名字昭阳朦胧的眼睛瞬有了光,笑意不自觉地就袭上了脸。
“等孤做甚?”
“说要陪您出去走走呢,快起来吧。”
出去走走?昭阳心中一喜,立马坐起身来往床下一缩,张开双臂道。
“更衣吧。”
景桢抿唇一笑,这模样,不就是小孩子吗?
景桢刚推开门,微凉的寒气就侵袭进来,而徐言,一直都立在院子中间那条青石铺成的小路上,凝目看着她,眼里是暖风拂过的柔情,笑着朝她走过来。
“路面差不多干净了,殿下想出去走走吗?”
昭阳心里雀跃,嘴角一弯,牵起裙摆朝徐言小步跑去。
“好呀。”
……
徐言的视线一直落在昭阳的身上,眼看着她笑眼弯弯朝自己跑来,心头一股暖暖的气息慢慢伸起,他笑意更甚,眼里的柔情仿佛要将山脉的积雪都给融化掉。
不过几个呼吸,昭阳已经到了徐言的身旁,她脚步未停,只招呼徐言。
“走吧。”
徐言笑笑,紧跟着她的步伐。
景桢沉着脸立在门口,看着两个愉悦的身影越走越远,慢慢消失不见,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她的心间,愁绪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