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敲打着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杜小荷把最后一针线头咬断,抖开手里的小棉袄。袄面用的是王建国从县里扯来的蓝布,里子絮着新弹的棉花,摸上去又软又暖。
\"娘,这是给弟弟的还是妹妹的?\"王念白趴在炕沿上,眼巴巴地看着。
杜小荷把棉袄在孩子身上比了比:\"都能穿。\"她揉了揉酸痛的腰,\"去把笤帚拿来,扫扫炕。\"
王念白刚要动,白狐已经叼着炕笤帚跳了上来,尾巴扫过杜小荷隆起的腹部。杜小荷笑着摸了摸白狐的脑袋:\"还是你机灵。\"
院门\"吱呀\"一声响,王谦扛着半扇狍子肉进来,胡茬上结着冰碴子。他把肉挂在房檐下,跺了跺脚上的雪:\"爹呢?\"
\"去七爷家下棋了。\"杜小荷撑着炕沿想站起来,被王谦一把按住。
\"别动,我来。\"王谦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县里供销社新来的红糖,补血的。\"
王念白凑过来嗅了嗅:\"爹,我能尝一点吗?\"
\"给你娘留着。\"王谦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又从兜里摸出个东西,\"这个给你。\"
是一把弹弓!不是普通的树杈绑皮筋,而是正经的钢架弹弓,把手上还缠着红绳。
\"黑皮叔给的?\"王念白眼睛亮得像星星。
\"用三张兔子皮换的。\"王谦蹲下身,手把手教儿子握法,\"记住,只能打靶子,不准打鸟,更不准打人。\"
杜小荷看着爷俩专注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突然,腹中传来一阵轻微的蠕动,她\"哎哟\"一声捂住肚子。
\"怎么了?\"王谦一个箭步冲过来。
\"没事,小家伙踢我呢。\"杜小荷拉着丈夫的手按在自己肚皮上,\"喏,这儿。\"
掌心下传来有力的跳动,王谦咧开嘴笑了:\"劲儿不小,准是个小子。\"
\"闺女就不能有劲儿了?\"杜小荷白了他一眼。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王念白第一个冲出去:\"七爷回来了!\"
果然是七爷,推着辆锃亮的\"永久\"二八大杠,车把上挂满了大包小裹。王建国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都出来!分年货了!\"七爷的破锣嗓子响彻半个屯子。
不一会儿,院里就挤满了人。黑皮、于子明、马寡妇(自从李主任被抓后就老实多了)......连合作社的会计都来了。七爷从车后座解下个帆布包,开始往外掏东西:给王建国的烟叶,给杜小荷的红枣,给王念白的连环画,甚至还有给白狐的肉干!
\"这......这得花多少钱啊?\"杜小荷摸着上好的和田枣,小声问。
七爷的烟袋锅敲了敲车座:\"博物馆给的奖金,买完车还剩不少。\"他压低声音,\"青铜剑的事定下来了,是辽代将军的佩剑,国家一级文物。\"
王谦点点头,刚要细问,七爷已经转向众人:\"今年除夕,咱们屯搞个联欢会!县里文工团都来!\"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王建国趁机宣布:\"联产承包的方案也批下来了,开春就分地!\"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马寡妇挤到前面:\"七爷,我家能分到多少亩啊?\"
\"按人头算。\"七爷瞥了她一眼,\"你家就两口人,算上肚子里那个,三亩半。\"
马寡妇的脸\"唰\"地红了:\"谁、谁说我有了......\"
众人哄笑起来。王谦趁机把七爷拉到里屋:\"赵家店那边......\"
\"放心。\"七爷从怀里掏出张报纸,\"赵卫国因为倒卖文物,被判了七年。\"
报纸上赫然登着赵卫国的照片,耷拉着脑袋站在法庭上。旁边还有篇报道,提到一个\"刘姓文物贩子\"在逃,警方正在通缉。
\"对了,这个给你。\"七爷又掏出个信封,\"县里特批的'猎户证',以后持证打猎,谁也管不着。\"
王谦接过崭新的证件,上面盖着大红公章,还有自己的照片——不知道七爷什么时候偷拍的。
傍晚,王谦家摆了两桌酒席,请屯里干部和相熟的猎户吃饭。杜小荷虽然身子重了,还是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王晴帮着端菜倒酒,时不时瞄一眼和黑皮拼酒的王谦。
酒过三巡,七爷敲了敲烟袋锅:\"静一静,说个正事。\"众人安静下来,\"咱们屯要选个护林队长,负责管理集体山林和狩猎事务。\"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王谦。黑皮第一个举手:\"我选谦哥!\"
\"同意!\"
\"没意见!\"
\"就王谦了!\"
七爷满意地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个红袖标:\"明天开始上岗。\"
王谦接过袖标,上面绣着\"牙狗屯护林队\"六个黄字。他刚要推辞,王建国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傻小子,应着!这是好事!\"
夜深人散,王谦扶着微醺的父亲回厢房。王建国突然抓住儿子的手:\"谦子,爹老了,以后这个家就靠你了。\"
月光下,父亲脸上的皱纹比往年更深了。王谦喉头发紧:\"爹,您......\"
\"听着。\"王建国压低声音,\"七爷跟我说了,那青铜剑的墓葬图有问题。红叉标的地方根本不是将军墓,而是......\"
\"是什么?\"王谦竖起耳朵。
王建国刚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白狐急促的叫声。王谦冲到院里,看见白狐正对着后山方向龇牙咧嘴。
\"怎么了?\"杜小荷提着油灯跟出来。
王谦摇摇头:\"可能是有野猫。\"他摸了摸白狐的头,\"去睡吧。\"
回到屋里,王建国已经打起了呼噜。王谦轻手轻脚地给他盖好被子,发现老人手里攥着个东西——是半张发黄的羊皮纸,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撕开的。
王谦小心地抽出来,就着油灯一看,是墓葬图的另一半!上面用朱砂画着些奇怪的符号,还有一个模糊的印章,隐约能辨认出\"军事禁区\"四个字。
\"这......\"王谦心头一跳。难道辽代将军墓里藏着什么秘密?
正琢磨着,杜小荷在里屋叫他:\"当家的,来一下。\"
王谦赶紧把羊皮纸塞回父亲手里。杜小荷坐在炕上,脸色有些发白:\"我肚子疼......\"
\"要生了?\"王谦顿时慌了,\"不是还有半个月吗?\"
\"可能是今天累着了。\"杜小荷咬着嘴唇,\"去叫王晴......\"
王谦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就往外跑。白狐比他更快,一溜烟冲向卫生所。等王谦带着妹妹和接生婆回来时,七爷已经坐在堂屋里了,面前摆着个打开的医药箱。
\"别慌。\"七爷捻着胡须,\"头胎急是常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王谦在院里来回踱步,像头困兽。王建国也被惊醒了,父子俩蹲在门槛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屋里传来杜小荷压抑的呻吟,每一声都像刀子扎在王谦心上。
天蒙蒙亮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晨雾。
\"生了!\"接生婆推开门,\"是个大胖小子!\"
王谦冲进屋里,看见杜小荷疲惫但幸福的笑脸。她怀里抱着个红彤彤的小肉团,头发乌黑浓密,哭声震天。
\"像你。\"杜小荷虚弱地说,\"劲儿大得很。\"
王谦小心翼翼地接过儿子,生怕自己粗糙的大手伤着这娇嫩的小生命。婴儿突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父亲——那眼神,竟让王谦想起那只大猞猁!
七爷给婴儿把了脉,又看了看舌苔:\"好小子,阳气足。\"他从药箱里取出个小银锁,\"戴上,辟邪的。\"
银锁上刻着奇怪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王谦刚要道谢,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白狐的尖叫声中,夹杂着沉重的脚步声。王谦把婴儿交给王晴,抄起猎枪冲出去——院墙上蹲着个巨大的黑影,两只眼睛在晨曦中泛着绿光。
大猞猁!
它嘴里叼着个东西,见王谦出来,轻轻一甩头,那东西\"啪\"地落在王谦脚前——是半截人的手指,断口处还滴着血,指根纹着条青铜小蛇!
猞猁低吼一声,转身跃入山林。王谦捡起断指,发现上面还套着个戒指,戒面刻着\"刘\"字。
是那个在逃的文物贩子!
七爷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山神爷给新生儿送贺礼来了。\"他拿过断指,扔进灶膛,\"恩怨已了。\"
王谦回到屋里,杜小荷已经睡着了。婴儿在王晴怀里咂着嘴,小手一抓一抓的,像是在够什么。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正好落在孩子胸前的小银锁上,折射出奇异的光斑。
七爷站在门口,轻声哼起了古老的祝福谣:
\"新雪落,新岁启,
山神赐下麒麟子,
莫道前路多荆棘,
自有灵光护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