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餐食材大多来自野外,盐巴用的粗盐,一些佐味的调料要么是已经配置好的,要么干脆随意的放在里面。
我不敢恭维这几人的厨艺,只想着出门在外哪有不吃苦的。
“等下留点肉烤成肉干,其他的要扔远些,这山鸡炖汤好喝,先放一边,吃过饭再炖熟帮你养养身子。”鹤慈阮贴心道:“夜风冷,你可以回去睡。”
“我们三人轮流守夜。”那个我看着有些眼熟的人补充道:“侯爷吃饱了早些休息。”
“无妨,我与你们一起。”我伸着懒腰道:“车上地方大,我们四人蜷着都能睡下,别与我客气,等下吃饱喝足了都上车休息。”
“蠢。”鹤慈阮摆弄着血腥的兔子还不忘了嫌弃我:“夜里难免有野兽,都在车里,马被狼偷袭了怎么办?”
“怎么,狼是你旧相识,你在这儿狼就不来了?”
“侯爷有所不知,阮爷可是猎狼的高手。”一旁添柴的车夫插话道:“这一路有他绝不会有问题。”
“你,一个人能杀几头狼?”我看他手上动作利索,不一会儿收拾好一头兔子,不免好奇:“三只?”
“差不多,没试过。”鹤慈阮若无其事道:“小侯爷喜欢的话,事成之后我做个狼皮垫子给你。”
“说得像真的似的。”我不以为然。
“狼是成群出没,特别是早春的狼都是饿狼,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另一个赶车人解释道:“不过狼怕火,小侯爷不必忧虑。”
“嗯,有你们我自然不担心。”我知道此刻借坡就下可以减少许多口舌之争,跟着鹤慈阮研究起烤肉。
也许是因为有共同的秘密,鹤慈阮在对我的问题上总是婆婆妈妈的,在我的那份兔肉上加了蜂蜜和椒盐,此刻烤好的肉端到面前还说什么我不适合啃整块的大肉作势帮我撕开。
“有完没完了!”我抢过肉,不顾形象的啃了两口:“一路上才要吃些苦头,你这样面面俱到不累吗?”
“小侯爷喜欢的话,未尝不可。”
“不喜欢。”我白鹤慈阮一眼,转头注视着篝火,懒得再与他对话,火光摇曳,这一团独立的火海与星野相连,此刻在尘世间静寂,似可与星辰争艳。
“小侯爷连火都能盯着看,怎么这几日都不曾仔细看过我,。”鹤慈阮的大手敷在我眼上,提醒道:“火看久了眼睛会花。”
“我渴了,回去喝点水。”我不太喜欢近乎独处的感觉,避开鹤慈阮的手,躲到车上,之前还没来得及翻看母亲替我收拾的细软,现在终于有时间细看了。
母亲准备了许多女子的钗环衣裙,还有那日我见过的那块粉色花布做的肚兜也在其中,包括一些我寻常爱用的银针短刀,还有之前无聊时配过的不杀人的几味毒药。
几副地图应该是父亲的手笔,他知道我不会相信路上的任何人,路上一定需要地图。
我把木箱合上,就势坐在箱上翻看地图。
之后我们会路过两座山到一处客栈,客栈名寻间客栈,过了那客栈再行十几日便到元疆,自元疆再去齐国很近,但是又不能修整多日。
“若这样走,太慢了。”印象里钱青苗没用半个月便行了个来回,父亲给的路线难免太过普通。
张生的事情之后,我不好再联络钱青苗,只好写信请苏慕白找江湖中人打听一二,最好是问出详细的联络点,方便我日后行事。
下车后我坐到鹤慈阮身边,将信拿给鹤慈阮,他借着篝火看清信上的署名皱起眉头。
“早听说小侯爷与东宫关系匪浅,怎么到这里还联系?”
“你听说的闲话可真多。”我没好气道:“按照你们安排的路线,只怕咱们到了事儿也凉了。”
“东宫那位现在也在元疆,有什么何不见面再说?”
“不,我打算更快些到齐国,不过元疆。”
“那可不是官道。”鹤慈阮皱起眉:“别让我为难。”
“怕了?”我站起身,看鹤慈阮的反应还在思考利弊:“马车还可以照原计划行进,只是这样耽误了事,于你我有什么益处?”
“你要寻近路我就能带你走,只是。”鹤慈阮仰头,眼睛直直盯着我,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不同于寻常看到的人那样普通,是极有神的,看起来很有自己的想法:“这一路艰险,可敢与我签下生死状。”
“寄到京城,我之后的生死便只靠自己了,对吗?”我询问,鹤慈阮轻轻点头:“韵章对我了解多少?”
“论才学,小侯爷名冠大渊,是了不得的人物,不过这身体实在是差,不怎么能出门。”
“你既知我有双重身份,就该知那花架子一样的人不是真实的我,我既然心中有想法,又怎会怕?”
“小侯爷既然要求了,那属下照做。”似乎现在的结果是鹤慈阮想要的,他起身道:“明日我先骑马离开这儿去前面的驿站送信,至于小侯爷这封信可还有送的必要?”
“没了。”我接过信,心里竟没来由的失落:“劳烦了。”
用过餐后,白日负责驾马的二人隐匿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依鹤慈阮的意思,他们在近处防护着,我可以安心休息。
马车上用几个箱子围出一块独立的空间,鹤慈阮让我睡在里面以免被打扰。
身下只有几张皮草,好在身体得以施展开,我侧身躺在狭隙间,长长舒了口气。
鹤慈阮在木箱外大致交代了几句路上的安全事宜,我在里面听得无聊便没自信听,背对着箱子,不一会儿睡着了。
醒来时听人说鹤慈阮天刚微亮时便去寄信了,约莫黄昏时候回来,我百无聊赖的坐在窗边看向车外。
鹤慈阮听命母亲又受制于大理寺,一人身兼数职,难免要抽出时间写信敷衍两边的老大,我对他这种一边出差押送犯人一边送信的行为表示同情,想来母亲得知我执意走其他路会怒上一怒,只希望父亲能平息母亲的怒火,切莫烧到我头上了。
寻常时候人员来往会选择江湖人管辖的地方,包括一些崎岖少人的小路,寻常时候都是安全的。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打仗前夕寻常安全的地方都会变得不再安全,由江湖人支配的路更是如此。
昨夜做了许多梦,睡醒时什么都不记得,只觉得浑身疲累,奈何不能下车逗留太久,我有些眷恋的再看晨光一眼,默默上车赶路。前人道,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我却因为张生的死要被发配到没花的地方,实在难捱。
傍晚时分,鹤慈阮一席黑衣姗姗来迟,我看他的影子有些奇怪,但没想到问题出在哪,与他客套过几句才想起昨夜被丢在外面的那只野鸡,不知便宜了天地间哪只走兽。
“我买了热乎的饭菜,来吃。”鹤慈阮上马车后解释道:“今晚要趁夜行一段路,不停了。”
我知道鹤慈阮的安排不会有大的问题,应该是要过一段白日里容易被劫道的路了,忙不迭的点头道:“我只要能早一些到齐国,其他的听你的。”
“好,先吃饭。”鹤慈阮带了两个餐盒,一盒是饭菜,一盒是点心。
“其实点心揣在怀里就好,犯不着再端个盒子。”
鹤慈阮闻言眼底带笑,从怀里掏出还温热的点心,瞧着我笑道:“自然不能浪费,食盒里是我备的药和一个简易的药炉,一路上难免要用。”
“不错不错。”我嘴里塞着红糖糕和千层酥,含糊不清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总喜欢这些精致的物件,之前看你做茶的东西就很齐全。”
“路上无聊,总要找点事打发时间。”鹤慈阮看向我,俨然把我也当成了打发时间的一份子。
“韵章性子这样从容,丝毫没有紧迫感”
“小侯爷是觉得我这样不像个官差?”
“不,我觉得这样很好,若是一眼就让人看出心里藏着事,心里藏不住半点东西,那样的人才无聊。”
“我只是不把此事当事罢了。”鹤慈阮摆摆手,示意我别想太多。
“之后还要送信吗?”我询问道。
“我给大理寺那边留了定期的折子,请一个叫余威的伙计定期去送,想来没什么问题。”
“我娘那边呢?”
“等信鸽吧,总不能一直赶不到。”
屋外已是深夜,时不时有窸窣声传到耳边,鹤慈阮不让我掀开帘子看,怕我惊扰了过路的其他人。
“外面的人不管是官是匪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偶尔有几个喜欢闹事的还会被其他人压制,因而夜里行路比白日方便。”鹤慈阮解释道:“走这里后日便可到寻间客栈,之后我们依旧不走官路,过商华,直至齐国边境。”
我点点头,不再吱声。
一路上偶尔能听到几个人争执,甚至能听到刀声和惨叫,我有些胆小的仔细听着窗外,而鹤慈阮则抱着刀假寐。
也许是刀给了他充足的安全感吧,我这样想,第二个白天我忙不迭的从箱子里寻了把衬手的兵器,鹤慈阮看我惜命的样子只是笑笑倒没说别的。
久违的晴天让人欣喜,我们在一处山坡下休息,蔚蓝的天空下,连绵的群山层峦叠嶂,绿意盎然,是野炊春游的绝佳之地,满目青翠,繁花似锦,远离尘嚣的感觉,甚至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张生不算没有家眷。”烧火做饭时,鹤慈阮一副闲聊的口气与我笑道:“你对他了解不够清楚,他其实在齐国有妻儿,寄养在季诺那里。”
“妻儿?”
“探子前几日告诉我的,我还在想怎么讲给你。”
“但说无妨。”
“你眼里老实厚道的军爷摇身一变成了奸细,心里怎么想?”
“还好他任职不在机要的位置,不然会给大渊带来损失。”
“不惋惜了?”
“不了。”我摇摇头:“不值得我再费心。”
对于张生,我只有从前为他奔走时盲目的热血,眼下心如止水,满脑子都在想到了齐国该如何。
“此后有什么打算?”鹤慈阮询问道:“齐国之行,小侯爷可有什么安排?”
“我来时打听过,齐国圣女在边界驻守着,想来对梁国还有防备。”我闭目养神道:“我们不需要把齐国与大渊的关系搞得多好,只要让齐国人不轻易相信梁国人就好。”
“不轻易相信?”
“嗯,二十几年前圣女曾布阵挡住了梁国人的袭击,眼下应该是相似的问题出现了。”
“如何断定?”
“打仗讲究时机,所谓天时地利,恰到好处的时机是最重要的,可自宣战半月有余不见他们有什么大动静,倒是大渊加强了军备。”这是我一直未能理解的地方,从那日急匆匆的准备去齐国到锒铛入狱,我一直担心的事是本该迫在眉睫的战争,却迟迟未发生。
“要么是两边的协议没谈好,要么是另有隐情?”
“嗯,眼下有这个可能,若是能在战争开始前分裂他们,对我们而言是莫大的好事。”
“当初两国联盟的消息是线人带回的,不过军中之事草野最先有耳闻,就目前江湖上先乱来看,不像假的。”
“是啊,不是假的。”钱青苗回来时也说过那边的警戒拉满,我不会对可能战争否这个问题本事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收拾收拾,下午随我骑马吧。”对于我想骑马随行的事,鹤慈阮终于松口:“只是这段路不太平,不能离开车。”
我点头表示跟车就好,其余二人长长舒了口气。
毕竟我们的车在一路上的山匪眼里也算是挂肥油的肉货,鹤慈阮与我当然不敢松懈。
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东风无路去,便挡在我们身前引路,踱步山间,听风声虫鸣,一时让人心神平静。
这路上再没什么有趣的事,白日我们骑马闲逛趁夜疾行,竟然早半日到达寻间客栈。
流云远去自天地间一抹,鹤慈阮与我说,前路也许更凶险,更罕见人烟,在客栈算是到了分水岭,行人向北我向东,别是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