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我被发配了吗?”我小声询问:“怎么身边这样肃静?”
“你父亲使了银子没人为难你,你先闭嘴,之后由我带你去元疆。”
我不再吱声,怪不得在牢里与一众人相安无事还住了单间,看样子,父亲使了不少钱。
我戴着沉重的手镣脚铐,被人扯着上了马车,一路颠簸,我有些不适,不知走了多久,鹤慈阮替我摘下头上的黑布,我看向四周被群山环绕,岭上群峰簇拥,苍劲挺拔,神秘而浩渺,却不知是哪处山。
“独独为我租了辆车?”我问道:“其他人呢?”
“卷二,还是顾小侯爷?”鹤慈阮饶有兴致的扯过我一缕头发:“你又在问谁?”
“鹤慈阮,你疯了?”我看他不慌不忙的端详我,打了个寒颤:“前几日还好好的,现在这是怎么了?”
“顾卿卷,我之前不知道,你是女子。”鹤慈阮轻笑道:“若知道,你这样才貌双全,我该把你藏到家里才对。”
“什么?”
“你是女子,难道,你不知道吗?”鹤慈阮讲着笑话一般,轻轻帮我拢好头发:“我带了许多衣服,等下到了客栈你换上。”
这下,换我不知所措了。
“我们,我不是被发配了吗?”我看向鹤慈阮询问道:“难道是假的?”
“是真的,不过照例是步行至元疆,你与我还有其他差事要做。”鹤慈阮无奈道:“顾敛现在要去齐国游说,卷二如今还在徒步赶路,按脚程还未出京城。”
“我可真忙。”我跟着叹气:“漫山遍野的花都开了,我却要背井离乡。”
“这不是你的选择吗,双面小娘子?”
“是母亲差你来的?”我问道:“你是大理寺丞?”
“不错。”鹤慈阮点头道:“若不是如此,怎知道小侯爷竟是个小郡主。”
“鹤秋娘是?”我在脑海里仔细思索着这个姓氏,终于想到母亲身边曾有个善易容的女护卫,印象里是个娇弱无骨的妩媚女人。
“我阿姊。”鹤慈阮满意点头:“你还算有点良心。”
“秋娘姐姐待我很好,我当然不会忘。”因我身份特殊,母亲身边的近卫也少有能陪我的,少时秋娘便是我不多的玩伴之一。
“别套近乎,若是圣上不满意你还是要被发配的,公主和丞相也救不了你。”
“自然。”我点头道:“那日你说的大理寺少卿对此案有什么想法,怎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将我送出去了?”
“少卿大人只说了句大局为重,眼下没其他办法,发配反而是保你的命,天知道会不会有齐国人来复仇。”
“哪能让他们这样得寸进尺?”我反问:“你以为大渊是法外之地吗?”
“你是以土霸王卷二的身份与我说话,还是小侯爷顾敛?”
“有何区别?”
“小侯爷的命,我们拼死要护。”鹤慈阮像是在与我商讨一般,语气里却不容得商量:“卷二死在哪里,可引不起什么风浪。”
是了,若我只是卷二,估计被发配充军的机会都要举寨之力重金买下,怎会有现在的安稳?
一时无话,我有些仓皇的看向车外,日光倾城,却难以照亮这孤寂的土地,荒山野岭,孤寂而壮美,群峰耸立间,苍翠的树木凌乱地生长在陡峭的山坡上,一如我现在混乱的心情。
一夜好风吹,新花一万枝。我原本也该在外面好好赏花的,至少不能在这个前后五十里都看不到人烟的荒凉地方荒废时间。
我在车上苦闷着看向窗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
我做了很短的梦,梦里只有零星的片段,我与苏慕白并肩沾在一处山腰的绝壁上,身外都是入云的高耸山峰。
“此行我不便露面,万事小心。”他在梦里交代,我静静听着:“做好最坏的打算,不要回来。”
“圣上真打算要你去塞北?”我询问,回应我的只剩沉默。
只是在梦里,我与他只是在我的脑海里:“苏慕白,我想你了。”
山里的风吹到我的梦里,沾了点湿润的气息,春雨沾在我和苏慕白的肩上。
不远处几棵孤零零的小松树,像是一排哨兵,守望着这个世界。
“我已经到了,不比京城,这里只有看不到边的黄沙。”苏慕白在我以为他不会吱声的时候开口,我这才看到他唇角有些干:“一路上野花烂在地上无人采,后来大漠孤烟,我才明白那花开的可贵。”
“等你回来,我随你赏花可好?”我问他,眼睛在他唇上怎么也移不开:“后山的花开得晚,希望能赶上。”
“好,到时还要去你的寨子里,陪你看星星。”苏慕白的声音格外温柔,我能感觉到身边有风,但眼前没什么动静,是我该醒了。
快醒的时候,我踮脚在苏慕白唇上留下一吻,梦里的缠绵总该满足自身需要的,故而我加深了这个吻。
耳边似乎是谁在笑,我不舍的睁眼。
“做了场什么梦,口水都留下来了?”鹤慈阮在我身边打趣道:“这几日没吃上什么东西,可是在梦里解馋了?”
“算是吧。”我尽量不着痕迹的擦着口水,整个人还有些懵:“外面下雨了?”
“早春的雨很凉,你要是不适应可以把帘子拉上。”鹤慈阮贴心的示意我:“这车还算宽敞,你可以躺下休息。”
“多谢,我想再看看外面。”借着春雨,我醒了神:“现在是几月了?”
“你被关了不到半个月,现在是三月初。”鹤慈阮解释道:“已经很快了。”
“齐国人与梁国人可有什么举动?”
“说来也是怪,明明是宣战了,却迟迟不见他们有什么动作。”
“奇怪。”我跟着疑惑,但是单纯的疑惑总也于事无补:“齐国此次派将可是季诺?”
“不错。”鹤慈阮点头:“张生的真名是季晟,也是季诺的士族中人。”
“嗯。”不出所料,我点头,继续询问:“之前的军火可有着落?”
“也许是孙氏乱党留下的问题,你可知你父亲执政前,曾有孙党乱政。”鹤慈阮继续说道:“那次打击不算彻底,在朝中难免有人贪腐。”
“只是这个节骨眼上,没法不小题大做了。”我垂眼看向被车轮带起的泥泞,那一路洋洋洒洒的落在四处的春泥:“若是能这样快怀疑他们,之前不会没有征兆。”
“不错,只是现在不合适去查,只好到这儿结束。”
“你们那大理寺少卿可不太适合查案。”再抬眼时,我的脸上已是我做小侯爷时惯用的闲适表情:“秋娘姐姐是江南人,你呢?”
“自然也是。”鹤慈阮点点头:“唤我韵章吧。”
“好。”我懒得推辞,想了想,还是提醒:“卿卷这小字用的人少,你还是要喊我顾敛的。”
“嗯。”鹤慈阮并没在名字上与我坚持很多,注意力慢慢移到屋外渐起的风雨:“我也是第一次开始设想,未来我们到了荒漠之上是什么样,我的眼里,这一番风雨之后,该目睹的是江南烟柳而不是什么塞上孤烟。”
独在异乡的孤独感拉近了我和鹤慈阮的距离,他把身边的大氅递给我,说是不出五日一定能到客栈,到时我可以洗澡可以换上衣服,只是日后要以女装示人了。
我问他为什么不能继续以顾敛身份出现,他说树大招风,为避免日后我还没离开大渊就被其他两国的人发现拿人头换奖赏,鹤慈阮坚持让我如此。
我不知他准备了什么衣服,只知道这一路兼程难免还要他帮我做些事,尝试许诺寻常人会在意的钱财和其他名利,却被他笑着拒绝了。
“公主早已给够了报酬,顾敛。”鹤慈阮轻笑着看向窗外:“我也是大渊的一份子,若是能随你止了这场战争,我就是死也甘愿。”
“别乱说。”倒不是我心疼他,只是即将面临异国他乡,若是鹤慈阮死了,我八成也活不好。
“你以后可会被许给人家?”鹤慈阮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之前查案时,我记得你有个妻子,不过已经死了。”
“嗯。”
“她是你的侍从?”
“不是。”我依旧看着车外灰蒙蒙的天空,任由那乱线一样的雨珠挂到我脸上:“是挚友。”
“可惜了。”鹤慈阮尝试理解我:“你这样满身秘密的人,有个知心人一定很难得,你这样的人,平常一定束手束脚的。”
“比起寻常女子,我还是足够自由的。”我不曾把这样的生活当成煎熬,因此鹤慈阮所设想的理解便成了空中楼阁。
“你倒是豁达。”
“不不不,是真的快活。”沟通失败,我伸着懒腰侧过身,斜倚着车座:“不分昼夜的乘车,我还好,只怕马会死。”
“一路都有驿站,车上有两个马夫,一切都无需担心。”
我点点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犯难,我不是能坐得住的性子,无伤无病的时候出行从来不在车里老实待着,其他人只觉得这样轻松,我则会担心这样坐车的人早晚会被颠成散架子。
“明日该晴了。”我指指车外不算清晰的薄薄红霞:“不如我们明日骑马?”
“车夫是公主派的人。”鹤慈阮刚想拒绝,却看我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车外,只好改口:“我们去前面的驿站等他们。”
“好!”鹤慈阮这样说,我自然开心,心满意足的继续闭目养神了。
这一路偶尔会饿,好在鹤慈阮带了从京城买的桂花糕和几本我喜欢的闲书,只可惜那书被雨水打湿,我不敢仓促翻读,车上还有不知名的绿茶磨成粉,鹤慈阮无聊的时候就会制茶给我喝,我喝不惯加了各式调味料的抹茶,粥一样实在让人难恭维,好在鹤慈阮不会强人所难,又给我递了一个新的茶盏,沏了一杯普通的红茶。
鹤慈阮准备的小食很多,我饿了就跟着吃些,尝来尝去还是桂花糕合我口味。
我观察到这四人的马车需要以三匹马驱使,而此行路上有五匹马,我们的两侧各有一匹马跟随,到一定的距离会有人把马换下来以恢复马匹一次消耗的体力,这样行驶的速度也得以保证。
一路颠簸,直到深夜马车才停,负责驾车的两个人先寻了地方烧起了篝火,我与鹤慈阮到近处寻些柴火,鹤慈阮要打猎还嫌我碍事不肯与我同路,要我捡些柴就回去,无需做太多事,我乐得清闲,忙不迭的点头同意。
.山林夜晚,月色如水,静谧无声,只有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耳膜,提醒我不能走太远,我捡了些柴火,又挑了些直棍子打算支个架子,夜里晾晾白天被打湿的书卷。
回去的路上我望着远处被皎洁的月光笼罩着的山脉,连绵的山峦在黑夜中伸展开去,山间怪石的轮廓勾勒得若隐若现,显现出一种肃穆而寂静的美,仿佛天地间的喧嚣都被造物主尽收眼底。
我不敢注视太久,壮丽景色前人很渺小,云层离得人太近了,我只觉得人也要被天地吸进去一般,只敢低下头抓紧赶路。
老远的梧桐树下燃着明亮的篝火,青色的烟像夜间的雾一样,轻轻地升起,升到树梢,便和半山的云雾融在一起了,我顺着火光回到扎营的地方,回去时鹤慈阮还不到,烧篝火的二人中有一人看着有些眼熟,应该是王府的侍从,我向他打听家中事,回话俱是安好,我心里也踏实许多。
“胆小鬼,刚刚跑得真快!”鹤慈阮显然是看到我回来的背影了,他在我之后很快赶到,手里还抓着两只兔子:“后面还有只山鸡,晚些给你熬汤喝。”
鹤慈阮不像是在温柔乡养大的公子哥,我印象里母亲待下属还不错,可他看起来却能在山间安然当个野人,他抓的野兔看起来每只都有十斤多,我不知道他怎么追上的,甚至怀疑他提前在这里养好了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