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见信蜷缩着。
头顶那无形的屏障似乎变得不再稳定，细小的碎石和灰尘开始簌簌落下，砸在他的脸上、身上。
每一次微弱动静，都仿佛能听到支撑着这方天地的意志正在一点点消散。
空间在缓缓地、不可逆转地向内坍缩，挤压着他所剩无几的空气和希望。
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肺部火辣辣地疼。
即使身体能够修复，但是缺氧导致的脑死亡还能修复么？
萧见信舒出了一口气，带着一丝解脱，闭上了双眼。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以为会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伴随所有人一同被彻底埋葬时——
咔啦啦……
“咚。”
一颗石子猛地砸在了萧见信的额头，疼得他清醒了过来。
一阵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塌陷，更加清晰有力的岩石摩擦声，穿透了厚重的阻隔，隐约传来。
萧见信几乎以为是自己濒死的幻觉。
但那声音持续着，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伴随着模糊的人声呼喊。
“……”
“……！”
“哥！”
“……在下面！”
萧见信干涸的喉咙想要发出声音来，但只是发出了随时消散在空中的喘息。
紧接着，面前几乎已经落在他身上，沉重到萧见信浑身麻木的巨大石头，忽然整个往上一提——整个空间猛地拔高扩大。
一缕缕纤细却无比灼目的光芒，如同利剑般钻透了顶部的碎石缝隙，驱散了盘踞眼前不知多久的浓稠黑暗。
久违的光明刺痛了他的双眼，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让他瞬间涌出生理性的泪水，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但那双眼睛又立刻强行睁开，贪婪地望向眼前的光。
缝隙在扩大，石子全部都往外飞舞着。
更多的阳光涌入，更多的空气涌入。
然后，伴随着飞扬的尘土，一张面孔逆着光出现在那逐渐扩开的洞口。
光线勾勒出那人坚毅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那双锐利的眼睛迅速扫视着下方狭小空间，而后，迅速和蜷缩着的、满身血污尘土的萧见信对视。
是秦奉先。
两人静静对视了大概数秒，秦奉先跃入了这个空间，朝着萧见信伸出了手。
不知为何，看见秦奉先的瞬间，萧见信安心了下来，终于松下了那口一直提着的气，下一秒，彻底昏死了过去。
……
医疗车的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车身随着不平整的地面轻微摇晃。
萧见信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车顶冰冷的金属横杆和惨白的灯光。
消毒水味混合着泥土、血的气味钻入鼻腔。
黑暗、坍塌、呼吸断绝……记忆回溯至最后那道光芒，和那张逆光中如同烙印般刻入脑海的脸。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转向旁边。
秦奉先就坐在不远处的简易折叠凳上，侧对着他，正低声对一名医疗兵交代着什么。他脱去了外面厚重的作战服，只穿着深色的战术背心，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脸上身上都带着未擦净的烟尘和血迹，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秦奉先话语一顿，转过了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秦奉先眼睛锐利依旧，只是扭头跟医疗兵说：“你先处理。”
医疗兵走过来，将他手背上的针拔出，换了一瓶新的吊水瓶，问道：“有哪里痛吗？脑袋、眼睛？”
萧见信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肘支撑起虚软无力的身体，观察着周围。
他们在医疗车上，空间很大，从窗户向外看去，景色正在快速倒退。
医疗兵在他眼前挥了挥手，问：“听得到我说话吗？看得见吗？配合一下？”
萧见信这才看向他，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态。
他伤得应该也很重，脑袋的确有点痛，身体各处也接连传来疼痛感。
萧见信张开嘴：“——”还好。
他一愣，吸了一口气，又动了动舌头：“——”喂？
医疗兵一下就明白了过来，拿着灯过来，扒开了他的嘴巴，照着灯看了看：“喉咙没问题，喝口水。”
萧见信接过递来的水一口饮尽，呛了一口：“咳咳咳咳咳咳咳！”
医疗兵看了他一眼：“声带没问题。”
等他擦干嘴再说话，依然是发不出声音，大口喘息着，只有气管里的嗬嗬声。
“心理原因，”医疗兵收起了灯，重新给他检查起其他地方，下了结论，“没其他毛病，好得很，多吃点好的就行。”
要不是知道这人是自愈系异能者，医疗兵会怀疑这人真的是秦队长从废墟里挖半个小时挖出来的嘛。
他收起工具，坐到一旁，和其他人员一起待命。
而萧见信摸了摸喉咙，看向秦奉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秦奉先沉默几秒，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来，递给萧见信。
萧见信接过手机，没有密码，他打开备忘录，打起了字来。因为太久没碰到过手机，一句话他打了好久才打出来：
【只有我活着吗？其他人呢？】
秦奉先的视线收回，“只有你活着。”
萧见信急得快说话了，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巴，喉结上下滚动，肺部挤压着空气试图冲破声带的禁锢试图吐出那个名字，但最后只能低头打字，摁出来：
【旦增呢？】
秦奉先视线转了一下，又回来，语气平静地回应他：“不知道。整个矿区塌了，中间的地方凹陷成很深的洞。太危险，北联没有找。”
萧见信流往四肢末端的血液一凉。
他明白，北联没有义务去搜寻矿洞下的人，更何况有可能是一具尸体。
他攥紧手机，呆坐了一会儿，喉咙一阵阵发紧，气流徒劳地擦过声带，只发出叹息般的漏气声。
他低头又摁了个几个字，手指一顿，快速删除，重新打：【苏华盛呢？】
“尸体苏南带回去了，北联不会插手，”秦奉先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萧见信扭头看了看，没有在车里找到他想找的人，又低头打字，递给秦奉先看：【萧景？现在是什么情况？】
秦奉先语气冷硬了些：“萧外交官需要就具体事宜和苏南洽谈，滞留一段时间，其他的无法告知。”
萧见信放下手机，喘息着。
他还活着。
但他总觉得，他这条命，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
是踩着别人的尸体活下来的。
攥紧的手机屏幕因为汗湿而变得模糊，他低下头，黑发落下遮住了双目，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医疗车内陷入一片安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
过了许久，萧见信才重新抬起手，指尖在屏幕上缓慢却坚定地移动。
他删掉了之前所有未发送的、充满情绪化的字句，只打下了最简单、也最沉重的几个字：
【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
他将手机屏幕转向秦奉先。
秦奉先看着那行字，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沉思，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养好伤，”他言简意赅，“具体的，到了北联再说。”
萧见信没有再尝试说话，也没有再打字，将手机还给了秦奉先。
他没有再多言，缓缓地靠回了医疗床的舱壁，闭上眼睛，开始养神，似乎想将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睫毛、毫无血色的嘴唇，泄露着内心仍未平息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