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见信被扛着，剧烈的颠簸和令人窒息的挤压感不知持续了多久，意识在剧痛和缺氧中时而昏迷时而清醒。
每次睁开眼睛，看见的东西都在变化，直到地上的积雪变成了散雪，散雪又变成了新鲜的泥土地。
颠簸时钻进视野里的植被，叶片上都透着一股奇异的泛白的色泽，仿佛镜面碎片。
他们进入了一片昏暗之中，莹莹光泽让人眼只能勉强视物。萧见信隐隐约约知道，快到地方了。
终于，众人停下了脚步，最前面的章波道：“把他吊起来。”
禁锢他身体的力量骤然消失，他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物品般，从半空中坠落，摔到地上，还没坐起身，他们将他的双手给揪住，绑了起来。
坏了……萧见信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他的刀藏在鞋子里，这下拿不到了。
萧见信艰难地睁开被汗水与血污黏住的双眼，探入眼中的景象让他有一瞬间忘记了压过了脚踝处钻心的疼痛。
他们，正身处一个密闭的空间中。这似乎是天然形成的洞穴，穹顶高耸，星星点点的粉色光芒点缀在洞壁和顶端，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地下星空。
而照亮这片星空的，是遍布四周洞壁、地面、甚至穹顶的无数晶体——
焓晶石原矿。
与他之前在实验室里见过的那些经过提炼的高含量样本不同，这里的原矿呈现出一种最原始而粗糙的质感，颜色、光泽、形态都不一样。
大多是介于粉色和玫红色之间，甚至带着一丝金褐色。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萧见信吊起来，一拉绳子，他的双脚就离了地，双手被绑在脑袋上挂着，身体晃动间骨头被绳索摩擦得生疼，脚下的地离了半米，逃生的机会更加渺茫。
抬头扫视着整个空间，只见光芒交织在一起，让这个敌人的大本营显得像是如梦似幻的旅游景点。而更让萧见信心底发寒的是，矿洞的各个入口、阴影处，安静地站立着数十个身影。
他们穿着章义军的服饰，全身包裹，只露出一双眼，满是崇拜地盯着章波的方向，那神色如同没有灵魂的狂热傀儡。
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是成为了这个洞穴往外延伸而出的那一部分。
脚踝处的伤口正剧烈地疼痛，缓慢生长的血肉正缓缓排斥着那颗子弹，麻、痒、疼、涨……萧见信被弄得浑身无力，小腿抽搐，脑袋也嗡嗡作响。
太阳穴的抽痛提醒萧见信，自己的异能已经快到极限。
“嗬、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味道，吸入口鼻间，带着一丝微甜的、类似金属和尘埃的味道。
萧见信微微一顿。
这个味道他在敌人的血液里闻到过，也在陶斯誉身上闻到过。
这温暖炫目的光芒和气味背后，是将人吞噬的火毒。
萧见信攥紧了拳头。
“很美，不是吗？”章波嘶哑的声音忽然响起，“这是我新生的地方，也是我为你们这些家伙精心挑选的坟墓。”
环顾四周，他发现站在深处的章波已经恢复了人形，背对着他，仰头看着洞顶某簇焓晶石原矿，一动不动。
那姿态，仿佛在祷告。
萧见信垂着脑袋，舔了舔干巴的嘴唇，一股血腥味，他笑了一声，带着丝埋怨的口吻：“呵呵…咳、咳咳！章队，好歹我也当过你手下，怎么是'你们这些家伙'，太生疏了。”
章波一动不动，从嘴里发出的声音低沉阴森，仿佛恨不得生啖萧见信的肉：
“没有你，我不会被逼得离开丰城，来到这里重新发展，结果，旦增，把我逼到绝路，又是和你有关。”
“我，饶不了你。”
章波满怀仇恨吐出这句话，猛地回过头来。
这时，萧见信才看清他的脸——狰狞而布满疤痕的脸上，一道道瘢痕似肉瘤般凸起，其上血管明显，流动着深紫色的血液，在洞壁微弱的光芒映照下，好似会呼吸般蠕动起伏着。
章波转过身，他那张脸上带着一种细看早已扭曲崩坏的平静，“让我好好跟你说说，你失踪之后，苏华盛做了些什么。”
“我们找到一处矿脉，重新发展，他抓走了我的好兄弟姜吴，在他身上放了追踪器。等他回来，我正高兴，旦增带着人杀过来。为了让我不被发现，姜吴引走了旦增……”
讲到这他不得不停下，平复心情，几次压抑的深呼吸后再继续：
“你猜猜，姜吴，现在在哪？”
静静听着的萧见信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耳鸣般尖锐的鸣叫声，这力量源自于章波，使得大脑越发胀痛，“嘶！”
仿佛响应他的精神波动，洞窟内的焓晶石骤然一亮。
眼前的景象，让萧见信的心脏随之一沉。
章波前方那原以为是墙壁的地方被掀开了面纱，一寸一寸亮起的焓晶石碎片自上而下照亮了原本幽深的黑暗，宛如波浪般消逝，消逝在视野尽头——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往下延伸的，巨大的洞。
侧壁嵌入的焓晶石接连散发出血般的红光，而后迅速熄灭。
“……”萧见信盯着那一路消逝在地底的璀璨黑暗，脸颊仿佛已经感受到了焓晶石散发的炙热的高温。
“——这下面。”
章波似乎很满意，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他知道你落在了我手里，”章波声音中闪烁着算计和残忍，“他一定会来，就算是陷阱，也亲自来。他绝不会允许你落在我的手里。”
他是谁？
苏华盛还是旦增？
亦或是，两者？
萧见信深吸一口气，因为持续的疼痛声音仍在颤抖，但语气明显地软化：“章队，没必要吧，那段时间我根本不在，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苏华盛的命令。要是我在，肯定听你的……”
“没必要？你在替谁说没必要？”章波打断了他，疯狂地大吼，“你知道姜吴为了救我连尸体都找不到吗！！罪魁祸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旦增！苏华盛！必须死！——嗬，放心，等我把他们全部送进去，你也得跟着进去。”
萧见信识趣地闭上嘴巴。
他喘了好几口气，等平息下来后，不再看萧见信，转身对着那些沉默的部下，发出指令：“去前面守着，警告他们。发现任何士兵，直接射杀。”
随着他的命令，洞穴各处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数个扛着开矿工具、改造武器的人都有条不紊地遁入了黑暗之中，在这里，他们似乎完全不被黑暗困扰，萧见信甚至看见某人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了动物般的光芒。
章波回归王座的野兽，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整个矿洞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只有无数细碎的光芒，将萧见信苍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突然——
章波猛地抬起头。如果他的双眼还在，瞳孔中必然满是兴奋与残忍。
“来了。”他嘶哑低语。
几乎在同一时刻，矿洞的某个主要入口方向，传来了清晰而规律的脚步声。
只有两道脚步声。
脚步声沉稳、训练有素，那是一种与这片混乱疯狂之地格格不入的，属于秩序世界的纪律性。
萧见信的心脏骤然缩紧，瞪大了双眼，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直到，那道熟悉而高大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野里。
萧见信张了张嘴，狂喜的心情在意识到他出现在此地的境遇后又猛地坠落下来，声音颤抖：
“不……旦…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