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见信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后颈传来金属枪管的凉意。
秦奉先根据图纸,居然就这么造出了个简易的栓动步枪。工厂里遗留的钢珠和火药,足够他造出一盒弹药来。
根据秦奉先的实力,枪没什么太大的用处。萧见信合理怀疑是为了在他想要逃跑的时候打断他的腿。
在他想要逃跑的时候,秦奉先总是会默默扭头注视他——萧见信都怀疑他是不是继承了金秀雅的异能。
秦奉先的呼吸喷在他耳畔:“看到路牌了吗?再往北几百公里就是北方联合基地。”
萧见信的喉结艰难滚动,余光瞥见国道旁歪斜的标牌,铁皮边缘挂着翠绿的植物,缝隙下窥见斑驳红漆写着\"丰城-阳城370Km\"。
再怎么拖,这一天都是会来的。
萧见信突然踉跄,左腿不受控地向前迈步——又是这种该死的操控感,像提线木偶的丝线勒进骨髓,刻入“血债血偿”四个字。
在这里死掉,会好受一点吗?
萧见信忽然有些羡慕金秀雅。
死在战场,肯定一下就没知觉了吧?
后方响起了汽车喇叭声,灯光亮起。
阮俊驰终于找来了一辆车,他打开车窗喊:“上车吧。”
秦奉先收起了手枪,萧见信松了口气。
还没走出丰城的范围,阮俊驰驱车碾过道上一棵突出的树根后,车底忽然发出一阵嘎吱嘎吱声,一阵轻微地晃动后,速度显着地慢了下来。
“哎!”阮俊驰赶紧停下车,即使如此,他还记得靠边停车,“好像爆胎了,换车吧。”
三人下车后,阮俊驰蹲在车边低头查看轮胎。
“哎……”他蹲下后迟迟没起来,“你们来看看?”
萧见信抱着手臂低头看去——
轮胎上的确是破开了一个口子,此刻已经瘪了下去,完全无法开动了。然而轮胎破口边缘的位置却沾染着一抹显眼的绿色,甚至在旁边还扎着一棵小小的黑刺。
是……什么植物的黑刺……?
破损沥青路面上的苔藓突然炸开时,萧见信才意识到这是个局。
萧见信突然嗅到甜腻的花香。手腕粗的藤蔓刺穿车钢板,紫色花苞在他眼前绽放,针刺扎入了后颈。
弯腰查看爆胎处的阮俊驰被车底钻出的刺藤缠住,毫无防备的他瞬间就被缠得紧紧的难以动弹,“呃!什么东西?”
反应最快的是秦奉先,腰后的匕首已然抽出,瞬间便划断了阮俊驰和萧见信脖颈和双肘处的植物,扯着两人的后领往后一扔。
阮俊驰倒在地上,视线一晃,落定时惊恐颤动,蹬着脚大喊:“车!”
在阮俊驰喊出来之前,整辆车被轰然掀起,车灯扫过前方横亘的树干,硕大的物体旋转着朝秦奉先砸来——
“轰——!”
秦奉先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车辆在地上挪移了几米,砸在了楼房上才停下。灰尘四起,溅开的混凝土块落在地上。
噼啪几声,现场只余两人急促的呼吸。
阮俊驰看向砸在楼房上的车辆,倒吸一口冷气,大脑空白了。
“秦——”
秦奉先死了?
藤蔓从地面游走,宛如某些灵活细长的恒温动物,阴冷的感觉缠上了萧见信的手腕,温柔地缩紧后用力一扯。自愈力的屏障瞬间展开,毒素在麻痹神经几秒后便撞上无形墙壁,萧见信骤然清醒。
一抬眼便看见那些孔武有力的植物缓缓缩回,宛如伞骨收起,露出了其后躲着的人影来。
基恩抬头,“不好意思,此路不通。”
萧见信心尖一颤,已经长好的指甲立刻扣在手腕上奋力扯动还在往身上攀爬的植株上,他朝阮俊驰喊:“火!”
阮俊驰也反应过来,释放的火焰爆燃,果然让植物的态势一缓。
但更多藤蔓从地底钻出,缠住萧见信的脚踝将他拖向基恩。
萧见信跪倒在地,手掌压在地面,沥青碎屑混着血痂扎进掌心。
基恩看向那毫无动静的车辆,“差点让你跑了,小偷。”
“偷东西的,是谁?”一道声音回应了基恩的话语。
秦奉先的精神力比声音更快抵达——唰唰几声,三道银色光弧瞬间切开了众人身上的刺藤,精准地斩成了冒着汁水的段落。
吱呀声响起,车辆晃了晃,楼房间走出了一个人影来。
“秦奉先!”阮俊驰惊喜大喊,立刻撑起身体就跑了过去。
秦奉先几乎没有受伤,除了那近乎反曲的垂落的左臂——他大概是直接伸手挡住车辆,以牺牲整条手臂的代价保全了身躯。
萧见信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神发直。
肉体硬抗汽车冲击,只有最强悍的异能者才能如此罢。
基恩啧了一声,更多变异爬山虎从下水道里疯长出来,瞬间包裹住整个车头入侵,仪表盘上所有指示灯同时爆出火花。
秦奉的念力操持着碎石子和废料作的刃劈开藤蔓,精神冲击波震碎沿途的变异蒲公英,白色绒球炸开,场面瞬间变得梦幻起来,也遮挡了视线。
基恩眼神一冽,一边操控植物阻挡秦奉先靠近自己的步伐,一边出声:
“我不阻止你去北方,做个交易。萧见信留下,我给你军方绘制的去北方的地图。按照你们原先的路线,过不去。”
远处传来狼嚎般的警报,为基恩撑腰。
萧见信听见自己的名字,一愣。
若是之前,他不懂基恩对自己怪异的执着,现在他懂了……宁愿不要懂。
他跪在两人中央,抬头看去——在纷飞的白绒绒之中,手臂扭曲的秦奉先缓步往前朝他走来,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他还有债没偿完,只能跟我走。”面具挡住秦奉先的表情,只能听到他那笃定的声音:
“不想死就别碍事。”
这场景太离奇诡异,阮俊驰一脸震惊后怕地扫了萧见信一眼。
在争什么?萧哥的异能被发现了,要被逮去当器官库了?
秦奉先这话听着像是什么坚定的选择,萧见信知道那是追杀到天涯海角的宣言罢了。
此言一出,双方终于也撕破了脸皮。
战斗的气氛无声蔓延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关节和细胞里。
萧见信好似都能看到两人之间的空气开始扭曲。
满地的碎石子和铁屑正好成为了武器,顿时跃起,一齐舞蹈着宛如雨点般朝基恩疯狂泄去。
基恩也迅速招来了食人花和藤蔓织成网,锯齿状花瓣将石子尽数吞噬。
但还有缝隙让尖锐的碎片扎入了基恩的身体,即使他抬手阻挡,身上也顿时多了好几处细小的伤口。
那些破碎的花瓣落地后,眨眼间又冒出了两米高的捕人藤,带着新鲜的杀意朝着秦奉先进攻。
而分出的一簇则朝着萧见信抓去。
萧见信的身体在被碰到的瞬息间,陡然迈开了一步,恰好躲开藤蔓的抓捕。
而躲开的他本人脸上都带着一丝诧异。
刚刚,他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
他是被秦奉先的精神丝线操控着——瞬间侧身避开藤蔓,而后将后背暴露给秦奉先。
碎石子击中了他的后背,萧见信闷哼一声,抬头便直面对上了基恩阴沉的表情。
基恩盯着秦奉先那丑陋的面具,牙关紧咬,下颔紧绷,似乎很是愤怒。
日光映照秦奉先指尖悬浮的尖锐铁片,也照亮基恩袖口翻涌的细长植株。
萧见信跪在两人中间,背后的伤口正在渗出鲜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两股异能碰撞时产生的火星。
自然,也是这两狗东西抢夺的对象。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萧见信现在就是那个该愤怒的凡人。
他低喘一声,太阳穴突突地跳,试图去抵抗秦奉先那股霸道的精神力控制。
在医院那几天,他已经可以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想法不被金秀雅捕捉,自然也有机会控制自己不被秦奉先控制。
控制动物的异能者进化后可以控制植物。
控制系也能从死物控制到活物。
自愈系能不能也进化出点别的过人之处?
老天……求求你……
萧见信闭上眼,将注意力集中,把自己视作一个锚点定在了地面上。被操控的双腿颤抖不已想要站起来,手臂也颤得厉害,不断试图抬起。
他蜷缩在地上急促喘息着,汗水直泄,十指狠狠扎入沥青地面,仿佛想要钻进裂缝里,指甲卡在粗糙面齐齐绷裂开来。
神经元也仿佛在那尖锐的疼痛中根根断裂,血丝窜上眼底,肾上腺素不断分泌,浑身都开始发热——
“绷——!”
终于在疼痛中,他听见了什么东西绷断开联系的声音,耳中瞬间高频鸣叫,世界无声了一瞬。
身体上承受的巨大压力猛地一松,萧见信面朝下狠狠摔在了地上,“呃!”
秦奉先的控制失效了。
成就感和高兴还没漫上心头,那些藤蔓猛地缠上他的四肢,突然拽着他滚进翻倒的汽车残骸下,萧见信重重摔在碎石堆上,生锈铁皮擦过脸颊带出血线。
外面顿时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
看来没了他碍事,两人打得更起劲了。
车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声音,阮俊驰小心翼翼地靠近,探头喊他:“萧见信!有意识吗?活着吗?”
萧见信撑起身体,脸颊湿润一片,双眼在昏暗中瞧见了一个东西,在阮俊驰伸手进来之前,抬头手摸到那块冰凉的金属——秦奉先被甩掉的枪。
枪身还沾着粘稠的血。
他缓慢呼吸着,毫不犹豫地握紧了枪,而后道:“……在。”
阮俊驰将他拖出去,看见他脸颊上糊住的血,一脸不忍,“走,躲着他们点,待会儿就结束了。”
萧见信闻言立刻扭头看去。
两人已经缩短了距离,几乎是拳脚异能齐上,缠斗起来了。
即使左臂报废,秦奉先依然能依靠异能帮助,单手举起断裂的路牌当做武器砸向基恩,而后者能够召唤的植物也已经越发稀少,满地都是植物的残骸。
秦奉先除了胳膊也没有其他地方受伤了,基恩却是眉头都被碎屑划开了一个大口子,一只眼都睁不开了。
蓝白路牌狠狠砸向基恩,基恩往后一跳,同时一只猛然飞跃出来的变异狼挡住,那灰色的身躯和路牌在空中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还有骨骼断裂的声音。
灰狼坠落在地上,砰的一声,抽搐几下,口鼻溢出了鲜血。
不难想象,这下要是砸在基恩身上会怎么样。
基恩的额角已经满是汗水,嘴唇开始泛白,甚至泛青。
萧见信在别人身上见过这副模样——异能使用到透支的人都是这般。
在这场异能角逐中,基恩败局已定。
在基恩的颓势中,秦奉先又拉近了距离,他单手抓住了基恩的胳膊,高大的身影宛如不倒的碑石压了过去。
染血的路牌再度浮空,高高举起。
基恩精神力终于掏空,失去了一切伪装,年轻苍白的脸在日光下一闪。
深渊般的枪口抬起,准星在缠斗的两人之间摇晃。
阮俊池心脏直蹦,紧张道:“小心点,别打错了。”
萧见信咬紧了牙关,心脏有力地跳动着,推动着血液在血管里奔腾。
那路牌即将把基恩的脑袋砸开花时,金秀雅那个坚定的眼神一闪而过。
她清脆的声音宛如魔咒一般,原以为那些唠叨无比早已忘记的话语此刻却清晰得可怕,在萧见信耳边回荡:
“爱和恨都是一种能力,只会爱和只会恨的人都很可怕。”
倒没想到,他也挺无聊的,居然听进去了。
他不觉得爱是什么必须的东西,但他认同这句话——至少得有爱的能力。
萧见信指尖摁在粗糙的扳机上,干燥的嘴唇张开,嘶哑的声音响彻混乱至极的街道:
“萧景!——低头!”
“砰!”
枪声响起时,正在凝结第二波攻击的秦奉先突然僵住,即将落在基恩脑袋上的路牌咚地落在地上,再没了动静。
火药炸开的巨响过后,子弹旋转着击入了头部的面具,面具轰然寸寸碎裂开来,落在地上。
鲜血溅在了秦奉先扭曲的半张脸上。
汩汩鲜血从脸颊流下,争先恐后逃逸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
“——”
秦奉先耳边失去了所有声音,剧烈的疼痛从脑袋传来。
萧见信手臂微微颤抖。
这一刻,他不再是提线木偶,末世教会他的真理在耳边轰鸣:
——活着,就要比恶鬼更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