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臼的骨骼因为复原倾向而挪动起来,骨骼和组织液摩擦着。
修复的过程再快也快不过人一掰一扯, 因而疼痛的过程被无限拉长,煎熬缓慢,宛如将他的手腕架在了火上慢火炙烤。
萧见信开始想念阮俊驰,他认同阮俊驰那句“应该学点护理和简单医学”。
“呼……”他咬破了嘴唇,缓缓吐出因疼痛而颤抖的气息。
好消息是,他的疼痛耐受能力提高了不少。
以前划破了手指都得喊个疼,不愿意端拿东西,现在是断个指、烧个伤,也都咬咬牙挺过去了。
人果然是种不可思议的动物。
身后的金秀雅忽然道:
“拿毛巾固定一下会好点。”
说完,没过多久,金秀雅耳边那接连不断的【疼】【好疼】就消失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
真能忍啊,嘴上硬是一声没吭。
她并非八卦的人,而是属于懒得知道那么多的一类人。
但偏偏就觉醒了这么个八卦之魂的异能。
就算每天被动听八卦,她也都假装不知道。
但回想起第一次见面,金秀雅还是历历在目。
毕竟——她坐在旁边,听萧见信在心里骂了一路。
骂的那个人,她后面才知道就是江给。
因为萧见信全程都在——
“【哔哔哔】,秦奉先,当初怎么没弄死你。”
这给金秀雅带来一记重击。
她一直担心自己的异能说出来会让身边的人有压力。
像杨叔和琼姐这样坦坦荡荡明明白白的人终究是少数,末世后互相猜忌的情况不少见,她这种不针对丧尸反而针对人类的异能带来了不少麻烦,所以金秀雅是能不说就不说。
这也是有先例的。
在之前的小镇上隔离时,众人对她的异能表现出了极度的抗拒,甚至直接演化到了明面上的排挤,才使得她跟着杨树离开镇子,来了丰城。
法律还作用之时,就有人内心总是构想着黑暗的事情,如今法度失效,他们内心只会更无法无天。
其实大部分人都是利用脑内的极端幻想来发泄压力,金秀雅学习心理学,看得很明白,从未斥责过谁,也没有搬到明面上来让大家不堪。
但在某些人眼里存在就是过错。她的异能对这类人来说是一个潜在威胁,即使金秀雅什么都没说也无法容忍。
再加上耳边的种种声音实在是不堪入耳——
【再敢多说一句老子强了你。】
【杀了,全都杀了,没用的废物】
【杀了他抢走吃的】
【下次把他推河里去,说是被丧尸吃了算了】
总而言之,在直面人性黑暗的重压之下,金秀雅主动要求离开了。
她恐惧着,如果自己再不走……那些人指不定真的会做出些什么。
所以在车上时,怒骂了一路的萧见信在金秀雅心目中成为了和之前那波人归为一路的危险人物。
直到后面的异能测试,萧见信和江给又给了她一记重击。
然后她明白过来。
江给就是秦奉先,但是“秦奉先”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萧见信一个人会在心里偷偷喊。
以及秦奉先才是那个控制系异能者。
他俩关系还不好,动不动就是杀杀杀。
萧见信的异能金秀雅还不知道,只是从他的内心独白猜测,应该和自己的差不多——属于没有攻击力,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异能。
除了被基恩胁迫去逼问秦奉先和萧见信的关系,金秀雅本人可没兴趣去探究别人的秘密。
问的时候也问得心惊胆战,生怕听到了不得的消息自己就要被灭口了。
秦奉先这家伙,偶尔压迫感大到没边。
她巴不得自己没这个异能,屁事多一堆。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金秀雅深吸一口气,又来了。
萧见信这个人也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好不容易等他不捣鼓锁链,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了,内心又开始喧闹。
而且都是这样的一水儿的负面情绪。
不是【我不想死】,就是【xxx给我死】。
一副完完全全的【世界负我】的状态。
除了去精神病院调研那几次,金秀雅头一回在现实中遇见这样典型的人。
何以称“典型”?
因为课本上的数个心理学概念都和萧见信的表征对应上了。
相处了短短一天半,金秀雅通过独白将萧见信这个人读懂了一半。
表面虚伪,贬低他人来维护脆弱的自我价值感、控制感,弥补内心的无力感——长期被羞辱导致“自恋防御”。
对世界无法交予信任,合理化伤害行为,通过阴狠手段主动控制他人——大概是曾经目睹家庭中存在暴力、欺凌或资源争夺未获得处罚,而导致“道德脱离”。并且模仿习得了暴力行为。
还有创伤性的背叛经历导致的信任创伤、心理投射……等等等等心理问题。
金秀雅按照自己的理解,推测出了他的心路历程——
早期的关系失败导致他成年后的信任与共情能力也完全失败,幼年三观形成重要时期的监护人传递的负面核心理念深深影响了他日后的行为。
而且,在他的成长过程中错误的理念不断深化加固。
金秀雅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有效干预的痕迹,他在“道德脱离”这条路上非但没有拐回正道,反而人为加固了。
甚至他深深地相信自己那一套理论可行,从未怀疑过控制和攻击性行为的不正常、不正确,反倒攻击嘲笑与他不一样的普通人。
……妈呀,这要是末世前金秀雅能遇到萧见信,毕业论文可就有着落了。
金秀雅暂时难以想象萧见信遇到了什么,至少在他的人生里,没有出现那道救赎的光将他拉回正道。
又或者出现了但没成功。
话是这么说,但心理学分析终究只是个分析。
任何预测分析都无法概括人波澜壮阔的一生。人的大脑和心理复杂至极,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大脑里的化学物质反应会指导人做出些啥来。
即使是同样的生长环境,仍然是有人挣扎着向上,有人自甘堕落。
因此分析得越多,金秀雅越不愿意给人下简单的定义。
毕竟在结果未到来之前,任何可能性都存在。
她保留对萧见信人品的质疑,但不至于妄断这人的未来。
萧见信这几天的表现,其实让金秀雅无语至极,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秉持三观不同不要试图说服对方,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
不过至少她知道了一件事,亲人是萧见信的命门,别说,容易应激。
“喂…金秀雅…”
身后的人突然开腔,把金秀雅惊了一下。
她微微侧头看去,小小地抽了口气。
萧见信坐在床边,身形佝偻蜷缩着,散落的乱发间脸色苍白,挂满了冷汗,线条简单的五官黑白分明得像一幅笔调简练的水墨画。
他的右手搭在膝盖上,被锁链圈住的附近,一块骨头不自然地顶着皮肤突出了一大块,看得金秀雅心惊肉跳地皱起了眉头。
萧见信显然也疼痛难忍,瞳孔略显涣散,嘴唇惨白,左手紧握小臂抵抗着身体上的不适。
他连说话都没了力气,问别人帮忙时却依然挂着一丝傲气:
“……你会弄这个吗?”
萧见信递出自己的手腕,展示畸形的伤口。
脱臼伤的疼痛剧烈,也亏他忍了这么久。
也巧了,金秀廷是易骨折脱臼体质,所以她略懂推拿正骨。
话虽如此——她盯着萧见信的双眼没说话,两人僵持了一会儿。
说实话她不想跟萧见信扯上关系。
但是……
【好疼】
【救救我】
【疼死了】
萧见信颤抖的心声和冰冷警惕的表情反差强烈,金秀雅来回摆荡了一会儿,还是对耳边快哭起来的心声心软了,败下阵来,下了床。
金秀雅凑近看了看他红肿的手腕,啧了两声,动手之前,她道:
“说个请字,不过分吧?”
萧见信抿紧了嘴唇,太阳穴处青筋都暴起来了——疼的。
他没有钱和有用的东西和金秀雅交换,如果态度好一点就能得到帮忙,那真是太好了。
和阮俊池那个傻蛋一样。
他松开嘴唇,紧盯着自己的鞋子,只给金秀雅留个头发剪得乱七八糟的后脑勺。没了那张臭脸,他看起来像个破破的玩偶:
“请帮下我。”
【疼死了】
【帮我】
【蠢货】
尖锐的二字让金秀雅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的弱势外表还真具有欺骗性,但内心自恋且虚伪……
【谢谢】
金秀雅的指尖一顿。
嗯……至少不是无药可救。
她狠狠抓住萧见信的手腕一拉一推。
萧见信的心声和音声瞬间统一: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