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头,李长天“城破皆亡”的冰冷宣判,如同最后一锹冻土,埋葬了所有侥幸与退路。寒风卷着硝烟与血腥,刮过一张张绝望而麻木的脸。城下,赵铁柱的猩红大氅在火把光中猎猎翻飞,如同滴血的战旗,契丹的狼头纛在夜色中无声龇牙。三狼环伺,孤城焚心。
赵铁柱的恼羞成怒化作了最直接的杀戮指令!震天的战鼓擂响,赵军如同黑色的潮水,携带着云梯、撞车、箭楼,向着伤痕累累的朔方城墙汹涌扑来!契丹大军在耶律大石的指挥下,如同配合默契的毒蛇,并未直接强攻,而是以密集的箭雨覆盖城头,压制守军,为赵军的攀爬扫清障碍!两支本该敌对的军队,此刻竟在毁灭朔方的共同目标下,形成了某种扭曲的“默契”!
“礌石!滚木!沸油!给我砸!”王石头的声音早已嘶哑,如同破锣,他挥舞着卷刃的战刀,在城头奔走呼号,组织着最后的抵抗。守军士兵们被逼到了绝境,爆发出困兽般的凶性,将一切能用的东西砸向攀爬的赵军!滚烫的金汁泼下,惨叫声此起彼伏!然而,赵军人数太多了!如同无穷无尽的蚁群,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契丹的箭矢如同飞蝗,不断将垛口后的守军射倒!
嗡——!嗤嗤嗤——!
“惊蛰”的蜂鸣再次成为战场的主旋律!幸存的弩手们眼中含着血泪,将冰冷的箭孔对准了攀爬最密集的云梯和箭楼!金属风暴扫过,攀爬的赵军如同下饺子般坠落!但“惊蛰”的数量太少,射速虽快,却无法覆盖整个漫长的战线!更致命的是,契丹的投石车再次发威,巨大的石弹呼啸着砸向城头,每一次命中都伴随着城墙的颤抖和守军的血肉横飞!一处部署“惊蛰”的垛口被石弹直接轰塌,弩架粉碎,操作士兵尸骨无存!
李长天如同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在城头最危险的地段穿梭。他手中的战刀早已卷刃,被他丢弃,此刻他亲自操控着一具小型“惊蛰”。每一次拉动绞盘,体内荒原暖流都带来撕裂经脉般的剧痛,仿佛灵魂都在被无形的烈焰灼烧。陈墨倒下前那微弱的一瞥,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他的意志,却又被更深的冰冷和毁灭欲望强行压下。他看到攀爬的赵军,看到远处耶律大石狰狞的脸,看到赵铁柱猩红的大氅…所有的痛苦、愤怒、绝望,都凝聚在指尖,化作扳机扣下的冰冷决绝!
嗤嗤嗤——!
乌光精准地射穿一名赵军校尉的头颅,带起一蓬红白之物!又一梭短矢扫过一架云梯的顶端,将数名即将登顶的赵军士兵射成筛子!他的杀戮精准、高效、冷酷无情,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玄甲被鲜血和烟尘染得看不出本色,只有那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燃烧着幽蓝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然而,个人的勇武无法扭转整体的颓势。守军的伤亡在急剧增加,城墙在持续的轰击和攀爬下多处出现险情。东城那段本就未完全修复的缺口,在赵军不顾伤亡的猛攻下,终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块的墙体连同攀附其上的赵军士兵一起轰然坍塌!露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城破了!!!”赵军中爆发出震天的狂吼!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无数赵军士兵顺着豁口疯狂涌入!
“堵住缺口!!”王石头目眦欲裂,带着最后的预备队,如同扑火的飞蛾,冲向那地狱般的豁口!惨烈的肉搏瞬间爆发!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一秒都有人倒下!
契丹阵中,耶律大石眼中精光爆射!机会!他猛地挥手下令:“勇士们!破城就在此刻!杀进去!夺下那神弩!”契丹铁骑不再观望,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绕过正面战场,直扑那处被赵军打开的缺口!他们要趁乱摘取最大的果实——“惊蛰”!
朔方城,如同被撕开了动脉的巨兽,正被两股贪婪的洪流疯狂涌入,迅速失血!城内,未被封锁区域的百姓哭喊着四散奔逃,绝望的瘟疫区则如同沉默的坟墓。帅府方向,火光冲天,隐约传来喊杀声——赵军的精锐小队已经突入核心!
* * *
帅府内院,一片狼藉。
韩章依旧昏迷在病榻上,脸色灰败,气息微弱。老鲁头手持一柄沾血的铁锤,守在榻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被撞开的院门。几个试图冲进来抢夺“惊蛰”图纸或重要物资的赵军士兵,被他拼死砸翻在地,但老鲁头自己也身中数刀,鲜血染红了破旧的工服。
“老…老鲁头…”韩章似乎被喊杀声惊动,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独眼无神地看向门口浴血的身影,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韩统领!你醒了!”老鲁头又惊又喜,旋即老泪纵横,“城…城破了!赵狗和契丹狗都杀进来了!狼帅他…”
“狼…帅…”韩章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了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他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独眼看向老鲁头,里面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城破的悲愤,有对李长天处境的担忧,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和解脱。“告…告诉…他…别…别变成…赵铁柱…”
话音未落,院门再次被狠狠撞开!这一次,涌入的是数名眼神凶悍、装备精良的契丹武士!他们显然得到了情报,目标明确地扑向工坊的方向!其中一人看到病榻上的韩章和老鲁头,狞笑一声,挥刀便砍!
“狗鞑子!跟你们拼了!”老鲁头爆发出最后的凶性,抡起铁锤迎上!但他年老体衰,又身受重伤,如何是如狼似虎的契丹武士的对手?一个照面,铁锤便被磕飞,一柄弯刀狠狠劈入他的胸膛!
“噗——!”老鲁头口中鲜血狂喷,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向后栽倒,重重摔在韩章的病榻前,眼睛死死瞪着冲进来的契丹武士,充满了不甘和愤怒,最终失去了光彩。
“老…鲁…”韩章眼睁睁看着老鲁头倒下,独眼中最后一丝光芒彻底黯淡。他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无力地垂下。气息,彻底断绝。这位从李家村暴动起便追随李长天、历经无数血战、忠心耿耿的独眼统领,最终未能看到黎明,在城破之夜,于病榻之上,带着无尽的遗憾和那未尽的嘱托,溘然长逝。
契丹武士看也不看死去的两人,如同饿狼般冲进工坊,疯狂地翻找着一切与“惊蛰”有关的图纸、模具和零件。
* * *
城头,最后的防线正在崩溃。
王石头浑身浴血,如同血人,一条胳膊无力地垂下,仅剩的独臂挥舞着一柄缺口累累的长刀,在豁口处死战不退!他身边,最后的夜枭营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契丹铁骑已经冲入豁口,与赵军混杂在一起,为了争夺控制权甚至开始互相砍杀!朔方城,彻底沦为了血腥的屠宰场!
李长天站在一处尚未完全坍塌的城楼断壁上,脚下的城墙在剧烈颤抖。他手中的“惊蛰”箭匣已空,弩身滚烫。放眼望去,城内火光冲天,喊杀声、哭嚎声、兵刃碰撞声混杂一片。赵军的旗帜和契丹的弯刀在街巷中肆虐。完了。朔方…完了。
体内那股荒原暖流,在城破的瞬间,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开!不再是被束缚的熔岩,而是失控的、毁灭一切的焚城烈焰!灵魂撕裂般的剧痛达到了极致,眼前阵阵发黑,无数画面疯狂闪现——父亲惨死时的眼神,破庙结义的誓言,陈墨最后那一瞥的复杂,韩章昏迷中苍白的脸,老鲁头佝偻的身影,拓跋明月离去的火红背影,以及…赵铁柱那张狞笑的脸!
所有的痛苦、仇恨、失去、背叛…在这一刻,被这失控的力量点燃、融合、升华!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到极致又狂暴到极致的意志,如同破茧而出的魔神,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怜悯?犹豫?人性?统统被焚烧殆尽!只剩下最纯粹的、最冰冷的、最暴虐的——毁灭!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受伤孤狼濒死般的厉啸,从李长天喉咙深处爆发出来!这啸声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怨毒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他猛地将手中滚烫的“惊蛰”狠狠砸向冲上城楼的一队契丹武士!沉重的弩身带着万钧之势,瞬间将当先两人砸得骨断筋折!
下一刻,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那柄跟随他征战多年、早已卷刃的战刀,此刻在他手中,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来自九幽的魔性!他不再固守城楼,而是如同疯魔般,主动冲向了涌入城头的敌军!
刀光!
不再是精妙的招式,而是最原始、最狂暴的劈砍!裹挟着体内那股失控的、毁灭性的力量!刀锋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无论是赵军的皮甲,还是契丹武士的弯刀,甚至是厚重的盾牌,在这裹挟着魔性力量的劈砍下,如同朽木般被轻易撕裂、斩断!
噗嗤!噗嗤!噗嗤!
血肉横飞!断肢残骸四处抛洒!
李长天如同闯入羊群的猛虎,不!是闯入凡间的魔神!他眼中那幽蓝的火焰燃烧到极致,几乎要喷薄而出!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力量大得惊人,刀锋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赵军士兵被他砍成两段!契丹武士被他连人带刀劈飞!他不再防御,以伤换命,身上不断增添着新的伤口,鲜血浸透玄甲,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只有一个念头——杀!杀光眼前所有的敌人!
“魔…魔鬼!他是魔鬼!!”恐惧如同瘟疫般在攻城的敌军中蔓延!无论是赵军还是契丹人,看着那个在人群中疯狂杀戮、浑身浴血如同地狱爬出的身影,都感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他不再是那个守城的将领,而是一头彻底失去理智、只知毁灭的凶兽!
王石头在豁口处,远远看着城楼上那个疯狂杀戮的身影,独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恸和绝望。狼帅…他终究…还是被这无边的血海和仇恨…吞噬了…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城内帅府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地动山摇!朔方城那本就伤痕累累、承受了太多轰击的西面主城墙,在内部结构被破坏(可能是赵军或契丹人炸毁支撑点)和外部持续冲击下,终于…彻底崩塌了!
数十丈长的一段城墙如同巨兽倒塌,带着惊天动地的烟尘和无数士兵的惨叫,轰然砸向大地!巨大的豁口瞬间变成了无法逾越的死亡深渊,也将李长天所在的那段城楼断壁,彻底隔绝成了一座…漂浮在血海之上的孤岛!
烟尘弥漫,遮蔽了月光。
崩塌的巨响过后,是短暂的死寂。
李长天站在断裂的城楼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废墟深渊。他拄着卷刃的战刀,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玄甲破碎,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中捞出的恶鬼。体内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在刚才的疯狂杀戮中宣泄了大半,但并未平息,反而如同蛰伏的火山,在经脉中留下灼热的余烬和撕裂的痛楚。
他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烟尘,望向城内。火光映照下,是赵军和契丹人如同潮水般涌入,是百姓在屠刀下奔逃哭喊,是朔方城最后的挣扎与沦陷…他看到了帅府方向冲天的火光,一种冰冷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荒原暖流带来的最后一丝清明,如同风中残烛。
韩章…老鲁头…
他猛地转头,望向崩塌城墙的另一侧,王石头浴血奋战的身影已被涌入的敌军淹没…
陈墨…拓跋明月…
所有的牵挂,所有的羁绊,所有的…人,似乎都在这一刻,随着朔方城的崩塌,离他远去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绝对的孤独感,如同冰水般浸透了他的灵魂。比死亡更寒冷,比深渊更黑暗。
他体内的力量在孤独的冰封下,不再狂暴,却变得更加凝练、更加冰冷、更加…纯粹。那幽蓝的火焰在他眼底深处,不再跳动,而是凝固成了两点…永恒的寒星。
他缓缓抬起沾满血污的手,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动作僵硬而冰冷。目光越过崩塌的城墙,越过混乱的战场,越过燃烧的城池,最终定格在南方那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绝望的嘶吼。
只有一声低沉的、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冰冷到冻结灵魂的自语,消散在凛冽的寒风与弥漫的硝烟之中:
“都…结束了?”
“不…”
“这…只是开始。”
“赵铁柱…”
“耶律大石…”
“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脚下这座正在被血与火吞噬的、他曾誓死守护的城池,眼中没有任何留恋,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然后,他猛地转身,拖着疲惫欲倒却依旧挺直的残破身躯,如同受伤却更加危险的孤狼,纵身跃入崩塌城墙形成的、深不见底的废墟烟尘之中,消失不见。
朔方城,在冲天的火光与无尽的哭嚎中,缓缓沉沦。一颗曾经照亮北疆的孤星,在血与火的淬炼、背叛与失去的蚀刻下,彻底坠入深渊,焚心…成魔。而魔的复仇,才刚刚拉开它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