坳外,黑羊部方向冲天的火光将夜空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羌人惊恐的呼喊、兵刃碰撞的厮杀声、战马的嘶鸣,如同地狱的悲歌,隔着重重山峦隐隐传来,狠狠撕扯着将军府内每一个人的神经。
阿吉娜那句“调虎离山”的厉喝,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李长天因泄密事件而紧绷的神经!他看着坳外那片燃烧的天空,再想到赵铁柱正押解着关键人证和那枚要命的“火云纹”玉坠星夜赶回,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
目标!目标就在此刻!就在这混乱的档口!
“将军!不能再犹豫了!黑羊部也是我火云部的子民!我阿吉娜必须去!”阿吉娜双目赤红,手按刀柄,声音因愤怒和焦急而颤抖,“但峪内!将军府!绝不能有失!那内鬼和玉坠,是冲着您来的!”
信任的裂痕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泄密、内鬼、玉坠指向火云部核心、白狼部恰在此时发难……这一切,巧合得令人窒息!阿吉娜的嫌疑,如同阴影般笼罩。她此刻要求带兵出峪,是真心救援,还是……想借机脱身甚至掌控峪外兵权?
李长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阿吉娜脸上。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如同刀割。
“大哥!我带戍卫司一半人马去!留一半守峪!”张猛忍不住吼道,他更担心外面的厮杀。
“不可!”陈墨突然出声,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急促和沉重,“将军!白狼部袭击,无论是否调虎离山,其势已成!若火云部见死不救,依附部落必定离心!峪外防线将土崩瓦解!届时,白狼部趁势攻入,内外交困,后果不堪设想!”
他踏前一步,目光迎向李长天和阿吉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将军!请允我暂代戍卫司之责!我陈墨以项上人头担保,峪内不失!阿吉娜公主可速带火云部本部勇士及戍卫司……两百精锐,驰援黑羊部!务必速战速决!峪内……有我!”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连阿吉娜都愣住了!陈墨此时主动请缨留守核心,是何用意?洗刷嫌疑?还是……趁机掌控峪内大权?
李长天眼中的冰寒更甚。陈墨的举动,太过反常!太过急切!他掌管度支司,从未涉足军伍,此刻却要暂代戍卫司?在泄密事件尚未查清、人证即将押回的生死关头?
“陈墨!你……”张猛想说什么,却被李长天抬手制止。
李长天死死盯着陈墨,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的一切都看穿。陈墨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之际!
“报——!!!”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碎的戍卫司传令兵,如同血葫芦般撞开将军府大门,扑倒在地,嘶嘶力竭地哭喊:“将军!不好了!赵司正……赵司正他们在‘鹰回峡’……遭……遭伏击了!!”
如同晴天霹雳!鹰回峡,是赵铁柱押解人证回峪的必经之路!一处狭窄险峻、易守难攻的绝地!
“什么人?!多少人?!”李长天猛地揪起传令兵,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
“不……不知道!天太黑!全是黑衣蒙面!箭……箭像雨一样!还有……还有‘惊雷火’的爆炸声!兄弟们……兄弟们死伤惨重!赵司正他……他拼死护着那个俘虏,被……被堵在峡口的乱石堆后面了!快……快……”传令兵话未说完,头一歪,昏死过去。
“惊雷火”?!!
这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泄密的残页才丢失多久?!敌人竟然就用上了?!而且用来伏击押解人证的赵铁柱!目标明确得可怕!
内鬼!就在这将军府内!就在这核心圈层!不仅泄露了配方,更精准地掌握了赵铁柱的行踪和路线!
阿吉娜的嫌疑似乎瞬间被冲淡。伏击发生在峪外,使用“惊雷火”,目标直指人证赵铁柱……这更像是一股潜伏在峪内、试图掐灭所有线索的恶毒力量!而白狼部的袭击,此刻看来,更像是为了制造混乱,牵制峪内兵力,配合这次致命的伏击!
“陈墨!”李长天猛地转头,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你留下!坐镇将军府!戍卫司剩余兵马,由你全权节制!给我守死了!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若有内鬼异动……格杀勿论!”
“张猛!”
“在!”
“点齐工造司所有能拿刀的工匠!立刻跟我走!驰援鹰回峡!”
“得令!”张猛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
“阿吉娜公主!”李长天最后看向她,“黑羊部之危,拜托了!速战速决!若有余力……请接应!”
“将军放心!火云部的勇士,不是泥捏的!”阿吉娜眼中同样燃烧着怒火和战意,她不再多言,转身大步冲出府门,用羌语厉声呼喝着集结本部勇士!
将军府瞬间化作战争机器!张猛如同旋风般冲出,工造司的工匠们丢下工具,抄起手边的铁锤、钢钎甚至半成品的矛头,红着眼集结!李长天抓起那柄象征将军之权的青铜长剑,第一个冲出府门,翻身上马!
“大哥!”陈墨追到门口,看着李长天在火光下决绝的背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保重!”
李长天勒住战马,回头深深看了陈墨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怀疑、警告、托付,甚至……一丝渺茫的期望。
“守住家!等我回来!”他不再多言,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带着张猛和数百名如同怒狮般的工造司汉子,如同黑色的洪流,朝着鹰回峡的方向,亡命奔去!
马蹄声如雷,迅速消失在通往鹰回峡的黑暗山道中。
将军府前,只剩下陈墨和一队戍卫司的战士。火光跳跃,映照着陈墨苍白而复杂的脸。他看着李长天消失的方向,又望了望坳外黑羊部方向冲天的火光和隐约的厮杀声,再感受着身后将军府内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无数双或明或暗、充满猜疑的眼睛……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然。
“关闭府门!戍卫司!各就各位!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将军府核心区域半步!违者……斩!”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凛冽的杀伐之气。
戍卫司战士轰然应诺,迅速散开,占据各处要道和制高点。冰冷的弩箭在黑暗中闪烁着寒芒。
陈墨转身,独自一人,走进了空旷而压抑的将军府大堂。他走到那粗糙的木案前,上面还摊放着未整理完的泄密人员审查名单。他缓缓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的“嗒、嗒”声。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角一个不起眼的、上了锁的铜匣上——那是存放“惊雷火”完整配方和工艺流程图的机要匣!钥匙,只有他和李长天有。
寂静中,陈墨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他猛地拉开桌案下的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边缘带着烧焦痕迹的纸——正是那张从硫磺矿点丢失的、记录着硝土熬煮结晶关键步骤的残页!它根本没被内鬼带走,而是……一直在他手里!
他盯着那张残页,眼神剧烈地挣扎着,痛苦、恐惧、决绝交织翻滚!他颤抖着手,拿起桌上的油灯,将火苗凑近了那张残页……
……
鹰回峡。
地狱般的景象。
狭窄的峡谷入口处,尸横遍野!戍卫司战士和黑衣伏击者的尸体混杂在一起,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味和皮肉烧焦的恶臭,令人作呕。几处爆炸留下的焦黑坑洞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在一块巨大的、被炸塌了半边的岩石掩体后,赵铁柱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他浑身浴血,左肩插着一支弩箭,深可见骨,右腿一道刀伤皮肉翻卷。他身边,只剩下三名同样伤痕累累的战士,死死护着那个被捆成粽子、堵着嘴、吓得屎尿齐流的羌族内鬼俘虏。
“柱子哥!箭……箭快用完了!”一个战士声音嘶哑,绝望地看着所剩无几的箭囊。强弩是他们抵挡敌人冲锋的唯一依仗。
“省着点!瞄准了再放!”赵铁柱咬着牙,用布条狠狠勒紧肩头的箭伤,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眼神却如同濒死的饿狼,死死盯着峡谷外影影绰绰、正在重新集结的黑衣人。对方显然也损失惨重,被“惊雷火”的爆炸和戍卫司战士的悍不畏死打懵了,暂时停止了进攻,但包围圈依旧严密。
“妈的!这帮杂碎……哪来的‘惊雷火’?!”另一个战士看着不远处一个焦黑的弹坑,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恐惧。
赵铁柱没有说话,心却沉到了谷底。泄密!可怕的泄密!而且对方用得如此精准狠辣!大哥……大哥那边怎么样了?峪内……是不是已经……
就在这时!
轰隆隆——!!!
峡谷外,通往黑风峪的方向,突然响起了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紧接着,是李长天那如同炸雷般的怒吼:
“赵铁柱!老子来了!给我挺住!”
“是大哥!大哥来了!!”掩体后的战士瞬间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峡谷外的黑衣人显然也听到了动静,一阵骚动!他们没想到黑风峪的援兵来得如此之快!
“杀出去!接应大哥!”赵铁柱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猛地站起身,抄起地上半截染血的长矛,“兄弟们!跟我冲!”
残余的四名战士,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凶性,紧随着赵铁柱,从掩体后悍然冲出!朝着峡谷外援兵的方向,发起了亡命的反冲锋!
峡谷外的黑衣人措手不及!他们既要防备峡谷内赵铁柱等人的反扑,又要调转方向应对背后汹涌而来的援兵!
“放箭!挡住后面的!”黑衣头目气急败坏地嘶吼!
然而,已经晚了!
李长天一马当先,如同黑色的闪电,第一个冲入战场!手中的青铜长剑带着无匹的怒火,瞬间劈飞了一个试图拦截的黑衣人!
“杀!一个不留!”张猛如同人形暴龙,挥舞着巨大的铁锤(临时抓的工坊大锤),狠狠砸入敌群!他身后的工造司工匠们,虽然缺乏战阵训练,但此刻被怒火和求生的欲望点燃,如同疯狂的狼群,挥舞着各种铁器,悍不畏死地扑了上来!
内外夹击!腹背受敌!
黑衣伏击者瞬间崩溃!他们丢下同伴的尸体,如同丧家之犬般朝着黑暗的山林深处亡命逃窜!
“追!别让他们跑了!”张猛杀红了眼,就要带人追击。
“穷寇莫追!救人要紧!”李长天厉声喝止!他翻身下马,大步冲向浑身浴血、拄着半截长矛摇摇欲坠的赵铁柱!
“柱子!”李长天一把扶住他,看着他肩头的箭伤和腿上的刀口,眼中满是痛惜,“怎么样?!”
“死……死不了!”赵铁柱咧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直抽冷气,他猛地指向那个被战士拖过来的俘虏,“人……人证……还……还有这个……”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里面正是那枚触目惊心的“火云纹”玉坠!
李长天接过玉坠,入手冰凉。他看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俘虏,眼中杀机四溢。但现在不是审问的时候。
“大哥……峪内……陈墨他……”赵铁柱喘息着,眼中充满了忧虑和怀疑。泄密、伏击、玉坠指向火云部……这一切都太巧了!陈墨主动要求留守……
李长天的心猛地一沉。他扶住赵铁柱,沉声道:“先回去!一切回去再说!”
他命令张猛带人打扫战场,收殓阵亡兄弟的遗体,自己则带着伤员和俘虏,在工造司工匠的护卫下,迅速朝着黑风峪方向撤退。
回程的路上,气氛异常沉重。赵铁柱的怀疑像一块巨石压在李长天心头。陈墨……难道真的……
当一行人拖着疲惫伤痛的身躯,终于看到黑风峪坳口那在夜色中依旧戒备森严的戍卫司防线时,李长天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坳口灯火通明。戍卫司战士刀出鞘,箭上弦,警惕地注视着他们。
陈墨站在防线之后,一身青衫在夜风中微微飘动,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他手中,捧着一个打开的铜匣——正是存放“惊雷火”完整机要的那个!
李长天瞳孔骤然收缩!赵铁柱更是瞬间握紧了刀柄!
陈墨缓缓走上前,在无数道惊疑、愤怒、审视的目光注视下,将铜匣双手奉到李长天马前。
“将军,”陈墨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机要在此,完整无缺。峪内,安然无恙。”
他的目光坦然地迎向李长天锐利如刀的审视,然后,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那摇头,不是否认,而是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否定。否定了李长天心中最坏的猜测,却也指向了更深的、更令人窒息的疑云。
李长天看着铜匣内完好无损的配方图卷,再看看陈墨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以及他手中紧握的、那张似乎被火焰燎过边缘、却并未烧毁的……残页(硝土步骤简化版)……
信任的天平,在血与火的淬炼后,非但没有弥合,反而滑向了更加深不可测的深渊。这无声的否定,比任何指控都更加惊心动魄。真正的暗鬼,究竟藏身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