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府”的余威如同山谷中回荡的号角,久久未散。黑风峪内,四司运转,铜币流通,秩序井然,俨然有了几分小国气象。然而,李长天并未沉醉在这表面的祥和之中。陈墨在开府仪式上那一闪而逝的复杂表情,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信任如同琉璃,璀璨却易碎。尤其在这权力初凝、强敌环伺的时刻。
李长天表面上不动声色,对陈墨依旧倚重如初,将军府的大小机要,尤其是“惊雷火”的配方、制作流程和储存地点,依旧由度支司掌管。但暗地里,他通过赵铁柱的戍卫司,在将军府核心区域和鹰愁涧铜矿、硫磺矿开采点,布下了更为严密、互相独立的暗哨体系。赵铁柱手下最忠诚、口风最紧的几名李家村老兵,如同幽灵般潜伏在阴影之中,目光锐利地注视着一切异常。
平静,在开府后的第七天被打破。
负责在硫磺矿点(位于毒泉附近一处隐秘山谷)值守的戍卫司小队,在黎明换岗时,发现了两具尸体!不是敌袭,而是内部火拼!一名负责记录硫磺产出、隶属度支司的年轻文书,和一名戍卫司的守卫,双双倒毙在矿洞入口!守卫的青铜短刀插在文书的胸口,而文书的匕首则捅进了守卫的腹部!两人身上都有搏斗的痕迹,现场一片狼藉。最令人心惊的是,文书怀中一个贴身存放、用于记录硫磺产量的小竹筒,不翼而飞!里面除了记录用的炭笔和纸片,更重要的是,还夹着半张被撕下的、记录着“惊雷火”硝土熬煮结晶关键步骤的残页!那是陈墨为了方便矿点负责人核对硝石纯度而抄录的简化版!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炸响在将军府!
“混账!”李长天脸色铁青,一掌拍在粗糙的将军府木案上,震得案上的铜印和地图都跳了起来!他的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那怒火并非针对死者,而是针对这赤裸裸的背叛和失职!“查!给老子彻查!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偷东西的耗子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铁柱如同被激怒的豹子,亲自带人扑向硫磺矿点!现场被严密封锁。戍卫司的仵作(由老郎中客串)仔细查验尸体。文书死于刀伤,守卫死于匕首,同归于尽,看似无误。但赵铁柱锐利的目光扫过守卫紧握刀柄的手指——指甲缝里,残留着几缕不属于文书粗布衣物的、极其细小的靛蓝色丝线!
“靛蓝丝……不是守卫的衣服,也不是文书的……”赵铁柱心头一凛!这是第三者的痕迹!有人在他们搏斗时在场!甚至……可能是引发他们搏斗的元凶!
他立刻下令扩大搜索范围!很快,在距离矿洞入口百步外的一处荆棘丛中,戍卫司战士发现了一小片被勾破的靛蓝色布片,以及一串凌乱、逃向黑风峪深处密林的脚印!那脚印轻浅,显然经过刻意掩饰,但逃窜时的慌乱还是留下了痕迹!
“追!”赵铁柱眼中杀机四溢!带着最精锐的追踪手,如同嗅到血腥的猎犬,沿着那微弱的痕迹,扑入了莽莽山林!
与此同时,将军府内气氛凝重如铁。
“大哥,是我的失职!”陈墨脸色苍白,额角渗出冷汗,单膝跪地请罪,“我没想到……没想到简化版的硝土步骤会被……更没想到度支司内部会出这样的纰漏!请大哥责罚!”
李长天没有立刻让他起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如同冰锥,似乎要穿透他的灵魂。“简化版?纰漏?”李长天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陈墨,你是度支司司正!掌管钱粮、户籍、舆图、机要!‘惊雷火’是什么分量,你比我清楚!一张残页流出去,落在有心人手里,会是什么后果?!”
陈墨身体一颤,头垂得更低:“我……我万死难辞其咎!请大哥……”
“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李长天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厉,“当务之急,是堵住窟窿!是挖出内鬼!是弄清楚,这偷东西的耗子,到底是谁的人!罗英的?韩彪的?还是……草原上那些还没死透的狼崽子?!”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扫过肃立一旁的张猛、阿吉娜等人:“传令!”
“一、即日起,鹰愁涧铜矿、硫磺矿点,实行军管!由戍卫司直接接管!所有进出人员,无论汉羌,无论职司,必须持有赵铁柱亲发的手令!违者,视同奸细,格杀勿论!”
“二、所有接触过‘惊雷火’配方(哪怕是简化版)的人员名单,由陈墨立刻整理出来!连同其亲属、关系密切者,交由戍卫司隔离审查!一个不漏!”
“三、暂停一切汉羌互市!封闭坳口!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黑风峪!”
“四、张猛!”
“在!”
“你工造司所有火药作坊,立刻停工!所有已制‘惊雷火’成品,清点数目,加贴封条,由你和赵铁柱的人共同看管!原料(硝石、硫磺、木炭粉)就地封存!胆敢私动一粒粉末者——斩!”
“得令!”
“五、阿吉娜公主!”
阿吉娜神色凝重,上前一步。
“请火云部协助!严密监视峪内所有羌族部落动向!尤其是与外界有联系的商队和游猎者!若有异常,立刻拿下!我怀疑,这内鬼,未必是汉人!”李长天的目光锐利如刀。
阿吉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随即化为坚定:“将军放心!火云部与将军府一体!若有吃里扒外的,我阿吉娜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
铁腕!冷酷!迅捷!李长天的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瞬间将刚刚开府不久、尚带温情的黑风峪,笼罩在肃杀与猜疑的寒流之中!戍卫司的战士如同出笼的猛虎,在坳内穿梭,执行隔离、搜查、封锁。原本热闹的互市戛然而止,工造司的火药作坊熄了火,整个山谷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陈墨被暂时解除了对“惊雷火”的直接管理权,在戍卫司的“陪同”下,开始整理名单和审查材料。他脸色灰败,眼神深处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挣扎。
就在整个黑风峪因泄密事件而风声鹤唳之际,赵铁柱的追踪有了突破性进展!
经过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追踪,凭借猎户出身的本能和戍卫司精锐的配合,赵铁柱带人在黑风峪西南方向、一处靠近羌族“黑羊部”猎场的密林深处,截住了那个逃跑的内鬼!
那是一个身材矮小、动作灵活的羌族汉子,属于依附火云部的一个小部落。他显然没料到追兵来得如此之快,被堵在一处断崖边时,脸上充满了绝望和疯狂!他手中死死攥着那个装着残页的竹筒,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柄涂着毒药的短匕!
“放下东西!束手就擒!”赵铁柱厉声喝道,手中强弩对准了对方。
那羌族汉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将竹筒塞进怀里,怪叫一声,挥舞着毒匕,如同困兽般扑了上来!显然是想拼命!
“找死!”赵铁柱眼神一冷,毫不犹豫扣动弩机!
嗖!
弩箭精准地射穿了那汉子的手腕!毒匕脱手!
戍卫司战士一拥而上,将其死死按倒在地!从他怀里搜出了那个竹筒!里面的残页赫然还在!
然而,就在赵铁柱稍稍松了口气时,负责搜查的战士从那汉子贴身的皮囊里,又摸出了一件东西——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却通体赤红、形如火苗的……玉坠!
“火云纹?!”一名熟悉羌族习俗的战士失声惊呼!
赵铁柱瞳孔骤然收缩!这玉坠的样式,分明是火云部核心成员才能佩戴的信物!难道……内鬼的背后,是阿吉娜?!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赵铁柱瞬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立刻下令:“封口!把人捆结实!堵上嘴!秘密押回将军府!沿途不准任何人接触!这玉坠……单独保管!”
他必须立刻将人和证据带回!这背后的水,太深了!
就在赵铁柱押着俘虏和证据星夜兼程赶回黑风峪的同时,一场更大的风暴,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入夜时分,黑风峪西侧,靠近火云部传统猎场的方向,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伴随着凄厉的羌族号角声和惊恐的呼喊!
“走水了!是黑羊部的寨子!”
“敌袭!有马队!是……是西羌‘白狼部’的人!”
“他们抢东西!杀人!快报公主!报将军!”
白狼部!西羌诸部中与火云部素有积怨、实力更强的大部落!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偏偏在火云部猎场边缘的黑羊部放火劫掠?!
将军府内,李长天、阿吉娜、陈墨、张猛等人闻讯,脸色剧变!
“调戍卫司!立刻驰援黑羊部!”李长天当机立断!无论泄密事件如何,此刻外敌入侵,必须一致对外!
“等等!”阿吉娜却猛地出声阻止,她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将军!此事蹊跷!白狼部与我火云部虽有旧怨,但从未敢如此深入我的猎场!更不会无缘无故袭击依附我的黑羊部!这火……起得太巧了!”
她的目光如同利剑,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在陈墨脸上停留了一瞬:“泄密在前,外敌突袭在后!这分明是调虎离山!想引开戍卫司主力,方便峪内的内鬼浑水摸鱼,或者……直接对将军府下手!”
阿吉娜的怀疑,如同惊雷,狠狠劈在众人心头!
调虎离山?目标是谁?将军府?还是……刚刚被赵铁柱截获的人证和物证?!
李长天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他看着坳外冲天的火光,听着隐约传来的厮杀声,再联想到阿吉娜的怀疑,以及赵铁柱正在押解回程的关键人证……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这黑风峪,看似铁板一块的新生府邸,内部早已被蛀空!暗流汹涌之下,一张无形的巨网,正悄然向他、向这初生的权力核心,当头罩下!
权力之巅的寒风,比黑风峪的山风,更加刺骨!